那是崖会泉的声音。
黎旦旦——或者?说沃修对它非常熟悉。
然而听见的一瞬间,沃修发现自己愣了一下,他的意识仿佛暂时一分为二。
黎旦旦在震惊地想:“什么?他和我说话用这个语气?”
作为沃修的那份意识,则更贴合当下时间环境一些,沃修很快压制住黎旦旦,人将猫的思维覆盖过去,他为那句“看什么看”沉吟几秒,然后慢慢“哦”了一声,拖了一个懒洋洋又意味深长的长音——保证能气坏旁边这位坏脾气先生的那种。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沃修说。
他不仅意味深长,意味深长完后还笑,笑得旁边的崖先生呼吸都变了频率,一度很克制的中止了换气,像是准备把一通火顺着掐断的气息憋回去。
沃修认为憋气实在不好,窝火也容易窝出内伤,他就十分体贴,笑眯眯地又加了一把力:“没想到啊崖将军,原来你也在悄悄关注我,还一举一动都看这么仔细,怎么不早说?我很大方,没有那种谁多看我一眼就炸毛的毛病,脑门上也没有顶一个‘谢绝一切形式触碰——包括视线接触’的标签,很好相处的。”
崖会泉:“……”
被多角度挖苦的崖会泉如沃修所愿,他不憋气也不窝火了,烦到炸裂地说:“你是不是有病?”
这他妈也有脸自称好相处?
——这句话没被崖会泉真正说出来,但仗着自己先天优越的夜视能力,沃修把这句看出来了。
它淋漓尽致得呈现在对方脸上,竟让那张以往都只能看见冷淡神?色的脸更加生动几分。
大约是觉得仅问候一句“有病”,还够不上有力还击,沃修听见崖会泉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
对方语调又沉又冷地说:“以你作为‘好相处’的标准,我看域外联合至少能与星盟再互殴上一万年,大家都同你一样的‘好相处’,能好到这片宇宙直到末日也没有安宁的那天。”
崖将军一句话里三个“好”字,个个都落了重?音。
嘴上说的是好。
内心里想的估计是臭不要脸小王八蛋。
沃修把这话听完,又领会了身边人的未尽之言,但很可惜,无论是“不要脸”,还是“王八蛋”,甚至于崖上将再放下几分修养,让使用词汇更不文明些,骂点杀伤力更强的脏话,在沃修看来,就也是统统不痛不痒,对他造成的伤害低于被一只指甲圆钝的爪子挠一把。
域外联合的生长环境比较粗放,远不如星盟第一星系首都星那么讲究体面,沃修小时候曾辗转暂居在好几颗不同的域外行星,天南地北的接触到了无数域外风土人情,域外民众们的下流话及脏话语录要是能集结出版,页数厚度大概得甩对面星盟几条星际航道。
因?此,对于崖会泉重?新酝酿过的口头攻击,沃修只眨了眨眼睛,心态稳定地吹了一口气,把垂在额前晃晃悠悠的那缕头发吹去一边。
“要是真的爆发了宇宙级的危机,整个宇宙都快要末日。”沃修很有闲心的同崖会泉分析,“这种情?况下,宇宙反而会快速进入安宁,至少域外联合与星盟不会再互殴,来自第三方的危机反倒会促成两个原本对立的阵营高效联手——因?为在打得你死我活,争夺现有资源之前,也必须得先保存这片资源地,同时也保住命,才?能拥有继续去互相争斗的空间。”
这是沃修和崖会泉被迫降临荒星的第三天,深海环境让他们体会不到常规的昼夜变更,这个临时的小基地也打?造粗糙,目前仅能够提供基础的遮蔽、休憩、物资存放三大功能,许多地方都还未完善。
头天因?为伤员床的事,崖上将强行把自己撑起来,拼着二次骨折也要捍卫男人脸面,跟沃修打了一个五分钟的架,重?新进了一回医疗舱,今天,他整个人依旧处在“全身大半不遂”状态,可移动的伤员床像个特大号轮椅,但在使用者连手动转轮都做不到的情?形下,床被搭建者?贴心的配了万向轮,也无济于事。
崖会泉暂时只能老老实实原地呆着。
沃修抓着他忽然来了一通正经的局势分析,言谈里仿佛流露出了一点宿敌对战争的看法。
不管崖会泉想不想听,也只能原地听着。
“没看出来你的想法还挺多。”崖会泉给了沃修一份语气淡淡地评语。
他冷嘲热讽都没让沃修眉毛动上一分,挑刺开喷也都令阅脏丰富的沃修队长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听到这句,沃修却流露出了一丝意外的惊讶。
那缕略长的额发又滑落了下来,末梢松松搭上了鼻梁,沃修这回却没管它,只在暗色的海底空间里再次转头,视线十分专注地投给崖会泉的脸。
“……干什么?”崖会泉说。
沃修一不留神?看人得有点久,久到当事人都没办法再装视而不见。
“没什么。”他答。
崖会泉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这位将军大半个身体都动不了,气势上也毫不输人。
“就是有点意外。”沃修以一种微妙语气又说。
崖会泉迎着他的视线,反过来盯着他。
沃修就终于把话说完整:“意外你的态度好像改了一点,我还以为你又要来一句反驳,跟我就‘第三方势力入场是否会快速影响战局’而来场辩论,期间夹杂若干嘲讽与很有星盟特色的不带脏的互喷,然后我们结束这个议题,再根据是否有人累了,来决定是否要开启下一个互怼话题。”
崖会泉:“……”
崖将军目前全身上下,最能灵活控制的肌肉群集中于脸,奈何他又实在不是个表情丰富的人,在已经很明显不想搭理沃修的情?形下,并不能只靠脸就完美诠释出一通犀利的讽刺。
在沃修看来,崖会泉便只是拧起了眉毛,平日里总是抿成直线的唇出现了一点变化,嘴角有一个很小的往下拉,肩背处的线条也有下意识要绷紧的趋势——
这动作想来是牵拉到了伤口,肩背上的伤一定即刻通过痛觉神?经对崖将军传递了某种抗议,所?以他的眉心在某一刻蹙得更紧,他又似乎很擅长适应这个,眉宇间的细小沟壑很快转浅,不动声色调整好自己,没把瞬间的剧痛表露鲜明。
沃修看了一小会,起了身。
眼前这个昏暗环境里,崖会泉视力其实是远不如沃修的,他并没有多么超群的夜视能力,眼睛里也没有自带红外感应仪。
临时基地能源的问题还没解决,沃修和崖会泉在能源使用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基地内照明不会全天候常开,每天都彻底关灯整十小时,也算是他们人工打造了一套昼夜划分。
此时,便正值两人人为创造的“夜晚”。
崖会泉之所?以能感觉到沃修动作,起先像在昏暗中也对沃修的举动了如指掌,都是全凭着两人之间距离近。
他看不太清楚,但能听出沃修大致在做什么,能够靠其他感官大致判断沃修动向。
可这一招在沃修起身,拉远距离后就行不通了。
崖会泉并不清楚沃修忽然离开是去做了什么,他只能疑惑又谨慎地盯着虚空某处,将看不见什么的目光顺着沃修脚步声渐远的方位头过去。
而沃修去了一趟物资存放处,带着新的绷带回来。
“绷带换一下。”沃修拎着干净医用绷带径自走到崖会泉身边,他让绷带的末端垂到了崖会泉手上,确保看不清的人能摸到这东西是什么。
崖会泉一顿。
“别说不需要。”沃修在崖会泉开口前截断他,“我都闻到血了,你想进第三次医疗舱
?”
就结果来看,沃修的截断显然是截对了,因?为以崖会泉的脾气,他竟没遭到反驳,跟前的人仅是在昏暗中短暂盯了他一眼,随后从语言和行为两个角度,都没抗议什么,只把垂落到手边的绷带拉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