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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1 / 2)


林玉婵把自己的小手`枪锁进柜子里,钥匙随身系好。

对于上午“军训”时自己居然是被苏少爷抱进场地的事,她更多觉得是丢脸,就像上课犯困被当场抓包,显得她好像没诚意,辜负他挤出来的宝贵时间。

她决定,以后确实要规律作息,不能当工作狂,才有希望在大清健康苟上七十年。

而苏敏官呢,对于这又一次“教学事故“,也选择了轻轻放下,只是若无其事地评论道:“我的船,若是能像洋人火轮那样,有个蒸汽轮机就好了。那逆流的几里路差点把我累死。我怎么就睡着了呢!”

林玉婵特别想问:“还有呢?”

但“未成年警告”是她自己甩出来的,也只能带头恪守,跟着他装傻罢了。

林玉婵笑着评论:“你在市场上留意下,有没有卖蒸汽轮船的。”

苏敏官长叹:“把我卖了也买不起啊。”

他说完,还是忍不住偷瞟她神色,大概是怕她突然翻脸。

林玉婵压根不提。

在他面前又不用装什么三贞九烈。林玉婵回忆了一下,自从去年小年夜,自己和他表态“别管礼教,百无禁忌”、“但是胡闹必须经过我同意”之后,苏敏官作为一个注重信誉的合格奸商,对这两个原则倒是一直努力遵守。

尽管有时是事后才征得同意的。但……

对古人来说,已经算是很迁就她这个奇葩货。她当然不介意啦。

况且他的那点出格事算什么,还不够她高中时,体育馆里跟男生几场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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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第二课,林玉婵也就学着放了几次弹,更多时间在修枪——苏敏官给她寻来的这把美国德林加小手`枪,出厂年份1858,轻巧便携,后坐力温和,至少训练时不会把她崩脱臼,或是让她失手把枪扔了——但有利也有弊。这种小巧枪械,由于缺乏长筒枪管打磨弹道,精度极其有限,远程射击基本上都会脱靶。

只能在五六丈范围内有效伤人,仅能做防身之用,不适合拿来进战场。

而且这款枪装填弹药也非常繁琐,事前需要空放几个火帽清除枪管潮湿,火`药的量也得严格掌握,铅弹要裹纸隔绝空气,否则会炸膛……

这年头的西洋枪械还属于高速发展的少年期,新技术层出不穷,却都缺乏足够的应用反馈。各国各厂出品的各种妖魔鬼怪神仙打架,有些运作原理完全背离,需要长时间熟悉磨合,可不像游戏里那样捡起来就能突突突。每一款品种都配着不同的子弹和火`药,有不同的性格和弱点。用熟了一种,不见得能玩懂另一种。

林玉婵把这些细节都用心记了,对这支德林加1858爱不释手,有点一见钟情的感觉。心想,就算用起来麻烦,也先不换了。

一边拨弄火帽,一边随口问:“不便宜吧?”

苏敏官才不会轻易满足她好奇心,只是微微笑道:“还好啦。不过你要是把它弄丢了,我才不给你第二支。”

林玉婵猜:“得有十两银子。”

他不是说了吗,“仓促间来不及准备”,所以大概也就是个大街货?

土制的鸟铳也就四五两,还比这个大许多,枉费用料。

苏敏官含笑看她一眼,摇摇头。

她吐个舌头尖,小声说:“二十两。”

“开工利是,说好送你的。”苏敏官道,“不用还。”

她轻轻抽口气:“不会超过三十两吧?”

一户富农一年的收入,买把小□□,抢钱啊!

苏敏官:“握枪把的姿势又不对了,你专心点行不行?”

林玉婵:“……”

不指望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其实她已猜中了。出厂价二十美元一把,相当于银元二十五块。不过从托人订货到船运到埠,两个月,运费和价格一般高。原厂说明书浸水毁了,苏敏官只能又从洋行请了个懂行技师面授机宜,人工费银元三十……

谁让大清不能自己造军火呢。活该给外人送钱。

苏敏官花了钱,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几两银子的差价他跟她斤斤计较,这小一百银元的东西他随手送,自己的商业素养看来也有待提高。

一个上午就在实弹、空弹和哑弹中度过了。几小时下来,林玉婵也只是将这德林加握了个手熟,能顺利打出一发子弹都能让她欢呼。

至于准头,不存在的。

苏敏官跟她约定,半个月后再练。

一上午很快过去。两人驾船回,沿途在村子里买点热饭菜,又在船上吃一顿商务午餐,然后按部就班,各回各家。至于早上那差点漂进太平洋的事故,谁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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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按时来到徐汇茶号,交接了新一批炒制出来的红茶,送到“弄堂阿姨包装作坊”里罐装。

“我一个女子,不便随身带大额财物。”她对毛掌柜说,“烦您派人到我的商号里去结,别忘了带交割收据。”

毛掌柜忙不迭答应:“应该的应该的。姑娘路上小心。”

毛掌柜和手下都忙,常常拖上十天半个月才去结款子,这就给她争取了十天半个月的多余现金流。聊胜于无。

离开前,门帘后面照例一双巴巴的大眼睛。毛顺娘朝她挤眉弄眼。

“来来,”林玉婵笑道:“请你去吃小笼包。”

这是两人的惯例。小笼包铺子里的小二都认识这俩姑娘了。今日客人少,免费送包间。

可这次毛顺娘却没胃口放开了吃。咬着筷子头,犹犹豫豫半天,忽然开口。

“林阿姐。”

林玉婵一看她这神色就知道有问题,和蔼地问:“做工时有困难了?”

“不是。”毛顺娘最近发育快,衣裳紧绷绷,她不自在地用手扯前襟,小声说,“你能不能跟我爹说……说件事……”

“嗯?”

林玉婵不解她意,咬开一个小笼包,等她继续说。

毛顺娘忽然脸红了,又忸怩好久,看看周围没人,才小声说:“我给你筛茶的工钱……你能不能跟我爹说一下,给我……给我留一点?一点就够了……”

林玉婵惊讶:“不是说好是你的嫁妆本么?”

“嫁妆”两个字又让毛顺娘脸红半天,连连打手势让她小声。

林玉婵当然也知道,她绕开法规雇佣童工,这工资不太会百分之百落在小囡手里,做家长的多半会抽成个大头。小头能拿出来给她当个零花,已经算是很理想。

没想到毛顺娘一说,她才知道,往日给她的工钱,让毛掌柜拿得一毛不剩!

“你别都给你爹呀,自己留着点!”她恨铁不成钢地教小囡学坏,“你长大了,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就说——嗯,做衣服,买胭脂首饰,买绣活针线,逢年过节烧香拜佛,还有来月事的时候总得备点干净布料,喝点糖水——这些都要花钱,你随便编出点理由,你爹疼你,会一文钱不给?”

小囡听林玉婵大喇喇的说什么“月事”,觉得这姐姐简直是魔鬼,那脸烫得没法看,快埋到膝盖里去了,心里后悔干嘛要把她约出来聊这个。

“这个……不是这样的,我……”小囡声细如蚊子,嗫嚅道,“我哥哥要定亲,嫂子家是世家,财礼要得高,家里正凑钱,我爹就把我的工钱都拿去了——你说,我能拦着我哥哥娶亲吗?我心里是不太顺,但哥哥的事才是家里大事,我也不能说什么。但我……我真的想自己攒点钱,哪怕攒一点点……”

林玉婵脑海中闪过毛掌柜那个干净的、光溜溜的、时刻挂着笑容的脑袋,轻轻哼了一声。

“你爹还有茶号的股份呢,不缺你这几两银子。”她说,“股份舍不得卖,你的钱倒惦记得紧。况且嫂子过门以后,不会带嫁妆?”

毛顺娘也弄不清爽家里具体的经济状况,愣愣一点头,食不知味地吃小笼包,不小心蘸多了醋,酸成一团。

不过话说回来,按大清习俗,子女本人都是父母私产,想卖就卖;子女存点钱,父母想拿走就拿走,也不用什么理由。

毛顺娘最近自己挣钱,自信心不免直线上升,对着老爹底气足,难免会不服管。

毛掌柜大概想着,把她的财产收走,免得女孩子家太飘。

林玉婵问她:“你要攒钱做什么?”

“嫁妆。”小囡答得不假思索,这些话在她脑海里盘桓许久,今日终于和第二人说出来,她脸色渐红,声音愈小,但是口齿愈发清晰,“我小时候就许给应家哥哥,本来门当户对。但他爹去年做了上海县的师爷,我又在茶行里抛头露面,他娘话里话外就觉得我家配不上。唉,我那婆婆是个厉害人,我从小怕她。她说我年纪小,最近又在张罗应家哥哥找个丫环。这我倒不介意,但以后我若是真过门,若不带足额嫁妆,进了他家早晚是被欺负的命……”

林玉婵惊讶地看着毛顺娘那一对微厚的小嘴唇开开合合,有点不相信。

在她眼里,这不过还是个十四岁的、找个厕所都害羞的小女生,怎么说起嫁人经一套一套的,这些宅斗概念都是跟谁学的?

古人早熟,诚不我欺啊!

“打住。”她淡淡问,“一定要嫁人吗?我这边的活计要是荒了,我要收违约金的。”

毛顺娘忙道:“姐姐别生气,我爹疼我,不会让我太早出嫁,总要过了十六岁再说。不过他现在满心都是我哥的婚事,我偶尔一提嫁妆,他就说还早还早,茶号生意兴隆,他迟早发财……”

林玉婵面前的小笼包屉已经空了。她招招手,又叫一屉。

“小囡,我不明白,嫁人有什么好?你那么着急。”

平时也没见这小囡有早恋的迹象啊!

不过她也早认识到,对传统大清家庭来说,娶媳妇的首要目的是生儿子传香火,其次是操持家务。“爱情”的地位可有可无。有些大家族的家规甚至禁止丈夫和正房太过亲密,认为不成体统。要想风流浪漫,小妾和□□完全可以满足这方面的情感需求。

像她以前的东家王全,家里一妻一妾,妻子跟他相敬如宾、共同持家;小妾用来体味闺房之乐,有时还带出去应酬。妻妾俩人分工明确,还处得挺好!

以林玉婵的三观,当然接受不能;但听旁人议论的口气,显然这种事司空见惯。

她看看眼前的稚气未脱的毛顺娘,又想想以前见过几面的、木头人似的王全太太,实在想象不出来,前者如何在几年之内,蜕变成后者。

但毛顺娘显然心意已决,小声说:“做姑娘的哪能赖在娘家一辈子呢?我这是跟你学的,任何事都要早给自己做打算……”

林玉婵哭笑不得:“我没教过你这个!”

她不禁想起自己的初中时光。辛苦攒点零花钱,不过是拿来买奶茶、买专辑、看小说,良心发现时买点教辅……

多“自私”啊。

多自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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