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用膳,侍女亦是寂寂无言。江承光但觉这一室沉默并不叫人尴尬,反而很是舒服,使他下午以来的烦躁心绪渐被抚平。越嫔确不爱奉承,可他偏生喜爱她。
他夹了一筷子兔肉,放到她碗里:“吃罢,你也太瘦了些。”越荷似吓了一跳,讶然看他。又见他温和微笑,忙低下头匆匆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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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流泄,逶于腰间。越荷着一件月白流云纹立领中衣坐于镜前,任由魏紫为自己梳妆。
铜镜中的女子模样生得极好,微勾的凤眼此刻却晦涩不明。
江承光已上朝去了,然越荷的心再难平静。
她本以为前世长达数年的漠视,以及最后身死魂消的惨烈结局,早已断绝了她对江承光的情意。然而昨夜二人灯下闲聊,江承光那样温和地凝视于她时……他对她说,胡乳达虽有些羊膻味可厌,但他仍是念着的。
其间种种,竟有些动摇她的意志,恍惚间回到新婚之时。
只是,想起她如今的身份,想起江承光这样的温柔是给了貌美新鲜的少女,而非前世那个真正盼望着他的、绝望的月河。越荷的心,终归是渐渐地冷了下来。
可笑曾经十分情谊,被岁月命运逼杀,竟还残了一二分。尽管再不浓烈,却如斯固执,无可抹杀。越荷想,也罢,谄媚终归装不长久——情意若还残着一分,便装作七分给他看罢。
是时候认真思索自己在宫里的处境,及对未来的打算了。
昨日与仙儿一谈后,她与金聂二人已是半正式地结了盟。这是新人之间抱团求存的意思。
宽泛些的话,楚怀兰也能算在内,只她和慧婕妤太亲,又是胸无城府之辈,故无论越荷还是金仙儿,昨日都不曾真正提起她来。待日后慢慢商议才是——毕竟,就算是此前互相有些好感的越荷与金仙儿,也不可能因为一次结盟的约定便立时互相信任起来,这仍是要日久见人心的。
这番新人抱团结盟并不牵扯高位嫔妃在内,也不是为什么实质性的好处,而是所谓的“势”之一字。四人都是初初入宫,并无什么人脉,即便如今有些得宠苗头的越荷、金仙儿,也不敢说就稳了。若抱团结盟互为支应,要生存便容易了许多,旁人也不会轻来招惹。
但昨日确定盟约后,关于宫中局势的一番详谈则是真正让越荷感受到了仙儿的聪慧善思。
她道:“眼下宫中,后位虚悬。主位娘娘不过李贵妃、苏贵妃,外加才因怀孕晋封的宜贵嫔三人。越荷,你可瞧见了?在宜贵嫔晋封之前,自贵妃位以下,妃、昭仪、贵嫔等俱是空缺,宫中积年的有些脸面的妃嫔,多在从五品至从三品之间,而这下限也并不高——新人之中,顾家小姐初封便是从五品的芳媛。这些半高不低的争来争去,上游却多有高位空缺。越荷,你想……”
彼时越荷微微点头:“是,我亦有此念。”
仙儿便继续道:“本朝皇后是元年就薨了的,之后宫内一直是贤德贵妃专权。我打听过一些消息,早年宫里头的高位并不似如今空缺,如苏贵妃,一年前就是容妃。而昭仪、贵嫔等,亦各有人。只贤德贵妃病逝后的一年,宫里不知发生些什么事,连续折了三五人,又容妃高升,这才叫高低断层,中间不尴不尬地空出一截来,造成如今的局势。”
“你我乃景宣朝第二次选秀入宫。越荷你也知道,本朝不似前朝,凡官宦人家适龄女儿都要先经过宫选才可婚配,必要自愿应选才可。上一届选秀是景宣四年之事,亦是我夏朝的初次选秀。”
“那一届的秀女们大多来自民间,因规制初定,人多观望。且几个最亲善的勋贵官宦人家,又无适龄女儿。最后入选的五人中,家世最好的也只是个四品官之女,姓沈,如今封正四品贵姬。”
景宣四年选秀情况越荷又如何不知。彼时她仍是位高权重的贵妃,虽已失宠,到底不是一年后议立皇后又遭改名羞辱的时候。那次的选秀是她一手操办,情况自是了然于心。
但仙儿有一点说错:那些有意送女入宫的勋贵之家,并不是那一年没有适龄女儿。
从景宣二年开始,皇帝已陆续地点了一些议定的贵女入宫。那些有门路的,是早就在宫里了。这才造成那一年的选秀中,应选的世家之女寥寥无几。
而在李月河死去到越荷归来的这一年多的时光里,忽然间消失的也多是那些二、三年入宫的女子。她们都是极有家世,早些年在宫里晋封非常之快,已然占住了高位,甚至超过不少太子府旧人。如今似是有下封口令的缘故——现在她们已几乎不被提起。
这般波云诡谲、重重迷雾,越荷纵是身怀前世记忆,却更加觉得难以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