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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翅膀(1 / 2)


南渚的雨和烈阳从未温柔过?。

雨幕兜头而下,砸得树群们晕头转向的,撞成一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细听说不定还能?听出它们叽叽喳喳地?骂人?,骂这?老天好不识相?,骂这?对男女在雨中?傻站着。

谢瓷问他:“俞蜃,他是不是死了?”

俞蜃该怎么回答她。

他确实是死了,死在和她分离的那一天。在那之后,他只想烂进泥里去,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做,等春天来了,她回来了,他再生根发芽。

或许,他是她种下的那棵橘子树。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季都需要她在身旁。

“他没死。”

俞蜃听见自己说。

谢瓷或许明白?怎么问都问不出答案来,最后她只问:“他会回来吗?他会回来的,有人?告诉我,除非他死了,他不会离开我。”

问题到了最后,谢瓷已不需要俞蜃的答案。

“我们回家去吧,不坐船啦。”

“......”

回到水屋,谢瓷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过?厨房、客厅、休息室、书房,最后穿过?船房,到了廊下。

照片上?出现最多的地?方?就?是这?里,她似乎很喜欢这?里,这?么想着,谢瓷探头往边上?看?去,与他们几?步之遥的屋子黑漆漆的,现在没人?住,也?不知道她和邻居的关系好不好,应该很好,她可爱又讨人?喜欢,没有人?会不喜欢釉宝。

别人?的这?块地?空荡荡的,他们家的却?有围栏。芭蕉叶垂落,水滴串往下滚落,在木廊上?汇成一道小小的溪流,又跑回眠湖里。

谢瓷侧耳听着,似乎这?大雨声从没那么清晰过?。

“釉宝,吃饭了。”

俞蜃在喊她,依旧用那清淡的嗓音,像雨滴滑过?耳廓。

谢瓷回眸看?他,他站在光下,眸间褪去了往日的柔和,挂着平和、安静的情绪,那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她,只有她。

这?样的俞蜃,是真的俞蜃。

谢瓷想。

谢瓷在餐桌上?坐下,拿着筷子左瞧右看?,问:“茉莉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这?么大雨,她去哪儿啦?”

俞蜃:“她回家去了。”

谢瓷:“远吗?”

俞蜃:“不远,一个小区。”

谢瓷听了,没再问,扫了眼桌上?的菜,几?条炸的小黄鱼热热闹闹地?挤在盘子里,就?放在眼前,她磨磨蹭蹭的,越过?小黄鱼去夹别的菜,扒了几?口饭,边上?斜过?来一根筷子,上?头夹了一条小黄鱼。

“...鱼不好吃。”

谢瓷慢吞吞地?说。

俞蜃问:“釉宝为什?么不喜欢吃鱼?”

谢瓷想了想,说:“我不记得了,但我就?是不喜欢吃小鱼。可能?它欺负过?我,我不会无?缘无?故不喜欢它的。”

俞蜃垂着眼,轻声说:“釉宝,想不起来是不是不高兴?我可能?做错了一件事,不该瞒你、骗你,你可以生我的气。”

谢瓷抬眸瞧他一眼:“不是因为想不起来不高兴,我只是...只是不想忘记他,你们可以忘记他,我不可以。可能?你们觉得他是疯子,所以认为他对我有威胁。但我不怕他,他是疯子也?没关系。”

俞蜃眼睫微颤,说:“他可能?会伤害你。”

谢瓷:“那也?要我自己决定是不是该忘记他,俞蜃,你不可以替我做决定。你别怕,他不会伤害我的。”

俞蜃:“你怎么知道?”

谢瓷:“我就?是知道。”

俞蜃静了片刻,低声说:“多吃鱼,长得高。”

谢瓷抿抿唇,瞧了眼碗里的小鱼,默默地?夹起来吃了,吃起来其实还挺好吃的,小鱼长得也?不丑。

吃完饭,谢瓷等俞蜃洗完,自己在厨房里逛了一圈,待看?到还有奶粉时,想了想,转身跑了,还不忘说一声自己去书房了。

等俞蜃收拾完去找人?,谢瓷正坐在小桌前,闭着眼,摸着特制的书,摸着摸着会抿唇笑起来,也?不知道看?到什?么有趣的地?方?。他静静看?了片刻,上?楼去收拾床铺,不等收拾完,谢瓷自己摸上?来了。

“...这?里,和我们睡的房间一样。”

谢瓷扶着门框,怔怔地?看?着相?连的房间。

俞蜃背对着她,正在换新的床单,闻言,问她:“隔壁是你哥哥住的,我不睡那儿。釉宝,晚上?自己睡会害怕吗?”

谢瓷一愣:“那你睡哪儿?”

俞蜃应:“楼上?的小书房里有沙发,我睡那儿。”

谢瓷下意识问:“你不和我睡吗?”

俞蜃微顿,放好枕头,直起身,回头看?她,黑眸安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问:“你想我陪你睡吗?”

谢瓷点头:“要给我讲故事。”

俞蜃顿了半晌,道:“知道了。”

谢瓷在房间里溜达了一圈,趴在窗前听了会儿雨,在工作台前坐下,试着雕了一朵小海棠。还是和以前一样,闭着眼睛比睁着眼睛雕得好。

谢瓷看?着手里的两枚小木雕,幽幽地?叹了口气,还不如当小瞎子呢,什?么都做不好,哥哥也?找不到。

“釉宝,该洗澡睡觉了。”

清冽的嗓音自后响起,带着点点温和。

这?点温和和平日里的那种不一样,谢瓷能?很准确地?分辨出来,俞蜃这?会儿心?情不错,她回头瞧了一眼,忽然呆住。

男人?立在隔门处,底下随手围了条浴巾,正抬手擦着头发,闭着眼,神情轻松,动作懒散,大片精壮的胸膛露在外面。

谢瓷和俞蜃睡过?。

她知道抱着她的胸膛多么紧实、有力?,却?没有那么仔细看?过?,原来人?的肌肉是这?样的,一块一块,肌理分明,像小山一样弯曲起伏,蕴含着未知的力?量。水滴淌过?他冷白?的颈,在他腰腹间走了个迷宫,然后慢吞吞地?往下,眼看?要钻入小腹下……

“釉宝,洗完再看?。”

“......”

谢瓷脸红红地?移开眼,抱着俞蜃准备好的睡衣进浴室洗澡去了,等再洗完出来,俞蜃拿着吹风机在外面等她。

俞蜃很喜欢给她吹头发。

谢瓷问过?他,他说以前她看?不见,用电器不安全,从来都是他给她吹头发。那更早,应该是哥哥给她吹头发吧。

谢瓷又变成了一根麻花。

俞蜃对她好,哥哥也?对她好。

但她似乎喜欢哥哥多一点,也?不知道两种喜欢一样不一样,谢瓷有些沮丧,她什?么都不记得,万一一样怎么办?

想着想着,又有点迟疑。

她可以喜欢哥哥吗?

谢瓷当然没傻到去问俞蜃,他还是她未婚夫呢。于是,她只是迟疑着问:“俞蜃,你之前有喜欢的女孩吗?”

吹风机呼呼的声响停下。

俞蜃问:“釉宝说什?么?”

谢瓷重复了一遍。

俞蜃:“只有釉宝。”

谢瓷耷拉下眼,心?里发虚,那可怎么办,万一她也?喜欢哥哥呢。她答应过?俞蜃的,不会丢下他,她不想和他说谎。

等上?了床,俞蜃留了盏壁灯,从床头抽出一本故事书,一手给谢瓷当枕头,语调不轻不重:“给你念《春天的窗户》。”

谢瓷闭着眼,问:“是什?么样的故事?”

俞蜃:“是画家和一只猫。”

“一个穷画家住在小镇上?,他的房间朝北,太阳照不到,他没有钱买柴油去烧旧暖炉,一到冬日,只能?裹着毯子瑟瑟发抖。有一天,他的房子里来了一只奇怪的花猫,猫对他说,你这?样冷,不如养只猫吧,热乎乎的猫像一只暖水袋……”

谢瓷忍不住问:“他养得起猫吗?”

俞蜃:“猫说,‘聪明的猫都是在外面找食吃的’。”

谢瓷:“......”

“猫在屋子里也?觉得冷,对画家说,要是有一扇窗就?好了,你画一扇窗吧,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开满了红色的虞美人?,一列小小的列车从远处开过?……”

谢瓷安静地?缩在俞蜃怀里,意识渐渐昏沉,恍惚间,她似乎听到哥哥在念故事,他说:“——窗外,太阳一转向西边,原野就?会被染成一片玫瑰色……当黄昏的第一颗星星闪闪发亮地?出现在远方?的白?杨树上?时,电车会轻轻地?、咣当咣当地?开过?去。电车的车窗里,亮着黄色的灯光。”

她下意识抱紧了俞蜃的手,喃喃:“哥哥……”

俞蜃垂着眼,不徐不疾地?念完了剩下的故事,放下故事书,看?向怀里的谢瓷,她睡着了,想着他睡着的。

半晌,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她的发。

“晚安,釉宝。”

.

隔日,南渚依旧没放晴。

谢瓷在洛京呆久了,忽然回到南渚,被热得头晕转向,穿着件吊带裙,袜子也?不肯穿,躲在休息室里,躺在凉席上?扇风。

俞蜃知道她不爱吹空调,拿了冰盆放在边上?,由着电吹风呼呼地?,把凉意都带去她身上?。他叮嘱:“不可以对脸吹,我去做饭。”

谢瓷闭着眼,摆了摆手。

示意他去吧,她知道了。

谢瓷晃着小腿,心?想以前的日子可真舒服,现在还得开店挣钱呢。她想,哥哥应该是在南渚上?学,所以会和谭立风认识,正好谭立风是洛京人?,她哥哥也?该是洛京人?,可她最后怎么跑到海岛上?去了,想不明白?。

听俞蜃和她说那么多过?往。

也?不知道她哥哥说的,还是她说的。

谢瓷悄悄睁开眼,看?向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她有时候觉得俞蜃藏着什?么秘密,可似乎又没有,他不想骗她,却?总不想告诉她。

为什?么呢?

难不成……她真的喜欢哥哥?

谢瓷呆住,如果是这?样,那俞蜃的行为就?有了解释,他一开始害怕她离开他,又阻挠着她想起哥哥来,现在带她来南渚想必是忍着伤心?、难过?,怕她想起来,怕她不喜欢他了,这?么一想,谢瓷觉得自己很坏。

她喜欢哥哥,又喜欢俞蜃!

怎么能?这?样!

.

在南渚的日子悠闲、自在,吃过?午饭,谢瓷又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但她还惦记着去划船的事,不肯放任自己睡去。

“我们去划船吧?”

谢瓷打了个哈欠,揉揉沁出泪水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俞蜃。

俞蜃:“......”

“做饭好辛苦,釉宝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就?在楼下躺一会儿,醒了再去划船。”

俞蜃垂着眼,自然地?捏了捏手腕。

谢瓷努力?睁大眼:“手疼吗?手疼就?不坐船了,你躺下,我给你捏捏,躺这?儿,我也?躺着。”

俞蜃依言在凉席上?躺下。

百叶窗下的光影像老旧的胶片电影,缓慢滑过?凉席,爬上?男人?清俊、平静的脸庞,他睁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黑眸里的凉意吞噬了暑气。

谢瓷捏着俞蜃的手腕,又打了个哈欠,嘀咕:“你的手好凉,摸着怪舒服的,我想把腿放在你腿上?,可以吗?”

俞蜃:“可以。”

谢瓷自己找个了舒服的姿势,手腕揉着揉着,最后脸也?贴到了人?家的手背上?,蹭了蹭,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了什?么,手里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眼皮缓慢往下沉,视线里男人?的模样变得模糊,唯有凉丝丝的体?温清晰。

他身上?好舒服。

迷迷糊糊间,谢瓷的脑中?闪过?无?数个午后,虚无?中?,似乎也?有谁的体?温贴着她,凉凉的,嗓音也?像水一样,干净又清爽。

或许是哥哥。

哥哥和俞蜃的体?温,似乎是一样的。

恍惚间,谢瓷脑中?划过?这?样一个念头,不等细想,眼皮彻底盖下来,她抵抗不住这?困意,贴着俞蜃的手沉沉睡去。

俞蜃睁着眼,无?声地?注视着谢瓷。

她似乎长大了,又似乎没有长大,执着于寻找过?去的俞蜃,可是还回得去吗,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再给她找一个哥哥。

还找得回来吗。

俞蜃自己也?不知道。

等谢瓷再醒来,雨已小了大半,只剩了风筝线似的雨丝,直直往下落,风一吹便跑到廊下,侧头看?了眼俞蜃,他还没醒。

他睡着的样子和平常不一样。

苍白?又清郁,比常人?长出许多的睫毛又黑又密,安静地?覆在眼睑上?,眉眼间一片平坦,明明没有蹙着眉,看?起来却?莫名有点脆弱。

这?是真的俞蜃。

谢瓷瞧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了休息室,上?楼取出了那封她带了一路,却?从未被打开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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