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吓了一跳,生怕惊醒了狄烻,慌忙拿手去捋,直到那一根根珠串子都完全静止下来,又做贼似的立着耳朵细听。
房内没什么动静,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一步一挪地转过屏风,探着脑袋往里面瞧。
屋内并不算宽敞,长案上摆满了文书,却井然有序,加上几扇连作屏风样的时局图,剩下就没有几分空地了。
狄烻果然阖着双眸,仰面靠在书案后的椅中。
他身上没穿那平素那件黑袍,只披了件中衣,半敞着襟怀,胸腹间一览无余。
谢樱时目光在那肌理分明,起伏健硕的身子上打了个旋,才陡然醒觉不妥,掩面缩回屏风后,双颊簇起的火一下子就把脸燎得红透。
怨不得那个阿骨说现下不宜进来,还以为是什么军机要地的规矩,没曾想原来是这个缘故。
她只觉那颗心重锤似的在胸腔里冲撞着,女儿家必须谨言慎行,矜持守礼,照说这时候该马上退回外厅才对。
可她却莫名其妙地挪不开步子,脑中更有个叫人羞煞,没法子说出口的念头——想再过去瞧一瞧。
这匪夷所思的念头让她整个人都燥热起来,心里想着不成,可真就管不住自己的腿,拖着步子往前挪,目光也一点点越过屏风,终于又瞥向里面。
他仰靠的姿势没有半点改变,对她的闯入也一无所觉,鼻息均匀,胸口微微上下起伏着,显然是睡熟了。
谢樱时稍稍定了定神,抚慰着那颗在腔子里砰乱的心,这次没有再挪开目光。
许是常年在外征战的缘故,他的肤色和面庞一样略显深沉,坚实的胸膛说不出的雄浑有力,又像是用心雕琢过的玉器,每一寸都说不出的精致,连那几道长短不一,或深或浅的伤痕都跟起伏的轮廓融为一体,浑然天成,半点不觉突兀刺眼。
这样好看的身子,谢樱时自然没见过,普天下应该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吧?
她看得出神,不知不觉在肚里这样思度,双眸像被一股无形之力牵扯着,怎么也挪移不开,只是盯着愣愣发呆。
就在这时,他两片薄淡的唇轻抿了下,紧跟着,喉间也水波轻潺似的动了动。
谢樱时吓得气息一滞,以为被知觉了,正想扭头逃走,蓦然发现他只是把头稍向一旁侧了下,鼻息依旧,脸胸间的起伏也丝毫没变。
原来癔动而已,并没有醒。
她不由长出了口气,胆子忽然也大了起来,索性转过屏风,把手里的提盒轻轻放下,轻缓着步子走上去。
离得近了,他的眉眼唇鼻都变得清晰起来,甚至能数的清颌下胡须新冒出的青茬,更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渗入鼻间。
刚才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桌案上打开的小漆盒,里面的药膏又用去了小半。
随身带着她送的东西,身上也有着味道一样馨香。
一霎间,谢樱时恍然有种和他全无隔阂的感觉,微微倾身,隔着书案凝望着那张已经深深刻在脑中的面庞。
他阖起的双眸舒然沉静,不再让人难以捉摸,窗外斜透过来的阳光柔润了刚毅的线条,看不出半点平常那种冷硬的味道。
依照她的想象,狄烻这类行伍出身的人,即便是再疲乏,睡着了也该是刻板严肃的规矩模样。
可现下这睡姿却有点出乎意料,尤其是那舒扬的眉,微翘的唇,竟有种孩童纯净般的可爱,实在想象不出他是个统率千军,常胜无败的沙场名将。
然而目光再往下移,搭在小腹上的那只手却截然相反的模样了。
骨节分明,甚至已有些形变的五指证明他是一个武学深湛的人,而虎口间那层清晰可见的老茧,更彰显出主人刻苦不懈,持之以恒的坚忍。
这样的手自然难有文人不惜笔墨来描摹,但却有种属于男人家雄浑的美,别样迷人。
谢樱时陡然想起两次被他握着手,那刺刺的粗粝感直到此刻还依稀残留在手背上。
她偏着脑袋打量,像在端详一件珍美的物件,蓦地里冒出个近乎荒唐的念头,竟让也想试试他的手是什么感觉,这样才不算吃亏。
她抱着“只要一下就好”的心思,暗地里给自己壮胆,颤颤地把那只玉白的小手伸过去。
纤如葱管的手指触到他的手背,随即又像怕他会醒来,针刺似的向后一缩。
狄烻还是没有醒。
谢樱时胆子大了些,试探着又伸过去,掌心慢慢覆上他的手背,轻柔地摩挲,指腹在他虎口的硬茧上一下一下地捏着。
手背上的温度和硬茧微微的刺痛感让她怦然心动,双颊刚褪去的红晕又火一般烧起来。
可这种从未有过的触觉却是难以言喻的兴奋。
这么做终究有点肆无忌惮的味道,好像是在用这种故意玩闹的法子引他醒来似的。
谢樱时到底没这个胆量继续胡闹,握了片刻,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也没让他瞧见自己今天精心打扮的模样,但好像又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急什么呢,以后有的是工夫,还怕见不到人不成?
她嫣然一笑,细若无声的道了句“别忘了五月节我等你”,红着脸悄悄转过身去。
丁香碎金的裙角还没完全隐没在屏风后,狄烻的双眼已然睁开了。
轻快的脚步远去……
良久,他抬手拧着微微泛红的眉心,目光却是静的,止水无澜又混沌不清。
偏移的日影斜刺在面前。
他那双眸终于动了动,移向桌案,伸过手去,将盖子罩回那只敞开的小漆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