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更。
灰沉的夜空已经辨不清本来的颜色,星月的光像被闷裹在混沌中,散乱而焦灼。
谢樱时撩开车帘,从半山腰里向上望,峰顶处那座阁楼上灯火朦胧,夹在檐头和高墙的黑影间,生生被压成一线,仿佛随时都会消逝似的。
她不由也生出被揪紧了心肺的感觉,出声催促快走。不多时,那远望如海市蜃楼般的庵堂已近在眼前。
守在门口的阿骨迎上前,将她和方先生引进门去。
院内一片宁寂,只有那栋小楼上下亮着灯,透过窗纸映出来的光却是白凄凄的,几乎瞧不出暖和气。
阿骨敲开门,让里面的仆妇带着他们入内。
刚一进门,脓腥的恶臭便扑鼻而来,两层棉纱根本遮挡不住。
谢樱时暗暗吃惊,朝方先生望了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稍稍放心。
沿楼梯走上二层,恶臭已熏得人昏昏作呕。
谢樱时抬袖掩着口鼻,绕过座屏,就看狄烻仍旧是前日见时所穿的那套黑色衣袍,正坐在榻沿上,牵着从帐幔中伸出的手臂,面色沉静,除了凝聚在眼中的那一丝愁绪外,看不出什么异样,更不见半点对恶臭的厌恶。
引路的仆妇停步示意“且慢”,压着嗓音道:“大公子在运功行气,不可惊扰,请二位先稍等一等。”
谢樱时和方先生互望了一眼,点头站在原地,不再往前,只远远地瞧着。
并不算亮的烛光下,狄烻俊朗的脸愈发显得冷毅,棱角分明,浅麦样的肌色间时而有紫晕盈起,又促然隐落,牵在手中的臂膀也随之一阵阵的痉挛轻颤。
这哪里是运功行气,分明是消耗真元在给钱氏续气,若不是如此的话,这几日工夫下来,老夫人只怕已经挨不住了。
当真是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呆会儿若是自己不成的话……
谢樱时不免紧张起来,怔怔望着狄烻入定似的面庞,不禁在想,母亲遭逢这样的生死劫难,统领几万人的军务也依旧没法放手搁下,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心平气和的。
一晃神的工夫,他脸上的青紫色已完全隐沉下去,缓缓吐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那条臂膀归拢到被衾中,长身而起,朝这边走来。
谢樱时胸中怦跳了下,一时发怔,看方先生抬步迎前,才回神跟过去。
狄烻像没瞧见她,只对方先生抱拳见礼:“先生不辞劳苦,深夜赶来,本帅感激不尽。”
“不敢,不敢,行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崇国公府世代忠良,能为老夫人尽力,老朽三生有幸,何况蛊还未解,万万当不得将军一个谢字。”
方先生连连拱手谦让,随即郑重道:“情形上次已跟将军说过了,眼下也不必再看,老朽已准备妥当,事不宜迟,再拖延半日,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那就请先生即刻动手。”狄烻也眉色凝重,侧身向床榻比手。
“将军误会了,解蛊时老夫人必须袒开衣衫,外人不宜在旁,况且老朽年事已高,夜间眼力不济,若出了岔子反而误事。”
方先生摇了摇手,指向旁边:“解蛊的法子,老朽已尽数传授给樱娘,她悟性极高,心思也细,这几日已经演练过多次,相信与老朽亲自动手并没什么两样,将军尽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