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八年,皇甫家的院落格局并没多大变化。
谢樱时走得还算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内苑的水阁。
那里是外祖闲暇时读书的地方,极少让外客进出。
谢樱时正寻思怎么溜过去看看,先前那名家院刚好出门瞧见。
“娘子怎的自己过来了?方才主人又请了位要紧的客人相见,娘子若等不得,老奴再去禀报一声?”
“我无妨,不过……到底是什么要紧的客人?”
没等那家院开口回答,就被水阁内熟悉而又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是谁在外面吵闹?”
那家院赶忙响亮地应道:“回主人话,是谢家大娘子拜见。”
“是阿沅么?快,快叫她进来!”
阁内的声音陡然惊喜难抑似的发颤起来。
这下子躲也躲不过了,看那家院推开门,谢樱时只能心怀别扭地走了进去。
阁子里两面窗都开着,但也难言敞亮。
皇甫尚明端坐在中堂下,腰板依旧笔直,面容却已老态毕现,眼褶和白发间尽显英雄迟暮的颓然。
见到八年未见的外孙女,老人有一霎的怔迟,望着出落成娇艳少女的谢樱时,眼中神采盈盈,又含着难掩的愧疚。
谢樱时虽然对旧事无法释怀,可看到那张和从前一样慈蔼的脸,不知怎么的就心软了,上前盈盈拜倒,红着眼眶叫了声“阿翁”。
“好,好,来了就好。”
皇甫尚明也目中含泪,连连颔首,扶起她打量,多年来的隔阂仿佛一扫而清。
忽而醒觉边上有人,有些失态,正了正身,冲下首微笑:“偈奴,还记得阿沅么?从前大娘抱她回家,你还见过的。”
没待对方回答,又拉着谢樱时:“小丫头怕是早忘了,这是狄家大郎,你小时候顽皮,还总挑人家练功的时候过去捣乱。”
这话谢樱时大半没入耳,只着意听到“狄家大郎”,脑中不自禁地开始将这四个字和皇甫宓背叛的未婚夫连在一起。
原来他就是那只“绿毛龟”……
她唇角抽颤了下,勉强绷着笑意望过去,刚要自居晚辈行礼,坐在对面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深凛的目光只在她脸上略停了一下便即挪开,像根本没见过她似的。
“令公多时未见谢家大娘子,偈奴便不打扰了,稍时再来拜见。”
“哎,且慢。”
皇甫尚明赶忙叫住,面色一正,和然对谢樱时道:“阿翁这里还有些要紧事处置,你且去前面歇着,等吃了筵再过来,阿翁有好些话要跟你说。”
谢樱时已经解开了心头的谜团,但想起刚才皇甫宓看长乐王时那副恨不得化在对方怀里的样,忽然对这位狄家大公子愈发同情,也更加好奇两人究竟要说什么。
然而这时候留下来毕竟不合时宜,于是依礼告退,转身之际还在狄烻挺拔的身条和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偷瞄了两眼。
等她推门出去,皇甫尚明脸上的笑容也随即淡落,向后一靠,闭目长叹。
“令公寿辰大喜之日,之前那话原不该提,但偈奴自认并非良配,况且眼下边关战事正是紧要关头,私事无暇顾忌,深恐误了三娘子终身……”
“你不必说了,若能得你为婿,老夫此生还有何求,可惜宓娘她……没有这个福气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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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在傍晚开始。
正堂前后两进院子摆了不下百席,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谢樱时向来不喜欢这种假模假式的场合,加上座间又有几张讨人厌的脸,让她极不自在。
好在席到半截就有仆婢来传话,她起身跟去后进的小厅,皇甫尚明已经坐在那里饮茶了。
老人八年未见她,说不完的旧话别情,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夜深时分,仍意犹未尽。
“既然来了,便先不忙回去,多在这里住几日吧。”
谢樱时一想到和那对母女外加皇甫宓呆在同一处屋檐下,就觉得膈应,脑中转了下念头,笑盈盈的俏脸露出为难之色。
“阿翁,我这次还想趁机去瞧瞧娘亲,要不……要不等回来我再多陪你老几日?”
皇甫尚明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带着不满道:“阿翁还不知道你这丫头,走了还会回来么?”
叹口气,又现出慈蔼的笑:“罢了,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左右离得也不甚远,就去瞧瞧吧,正好狄家郎君明日也要走,就让他捎你一程好了。”
谢樱时不由一愣:“阿翁,我又不是小孩子家家了,哪还要人照看?其实也就大半日的路程,早些动身,天黑前也就到了。再说身边还有陪侍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就不必烦劳人家了吧。”
“傻丫头,你知道什么?”
皇甫尚明含笑轻责,不由分说:“这里比不得中京,再向北百十里就是边镇,中间地广人稀,多得是险恶之处,若没个妥善的人护送,凭你能到得了么?就这么定了,不然便不许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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