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森林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早上却出了太阳,雪花也十分识时务地见好就收,留给这些千里迢迢来到牧帕的旅客们一个绝佳的游玩天气。
顾青、尉兰两人洗漱完毕,在民宿一楼的特?色餐厅中吃完早餐,徒步行走到昨天闲逛时看到的一个滑雪站。在滑雪站作了简单的登记,并上交一定押金后,二人领到了一大包的滑雪装备,包括滑雪板、滑雪杖、滑雪服、防风眼镜以及各种各样的护具。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一辆上山的公交汽车停了过来。
公交车上已经?坐了十来号人,顾青下意识地把每个人都简单观察了一遍,竟然又看到了昨天在油饼店排队时遇到的,名叫沃夫的大肚中年男子。沃夫盯着自己?的手机,身上没有背滑雪板,不知道上山是要做什么。
其余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外?地游客居多?,几乎人人背着滑雪装备,看来这是一趟滑雪专线。
顾青从?沃夫身上收回目光,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坐在他旁边的尉兰。
尉兰抱着一大包滑雪装备,怔怔地望着窗外?,看着挺呆的,不过经?过昨夜的胡吃海塞,面色竟然红润了一点,终于有了一点健康之色。
顾青轻声说道:“以前?玩过这个吗?”
尉兰缓缓转过头来,对着顾青,眼睛却看着顾青胸前?的衣物:“玩过。以前?玩得?挺好。现在可能不太行。我的运动?功能可能损失了不少。”
尉兰这句话,忽然令顾青开始怀疑此行的正确性。以前?很擅长的,现在都不一定会了,三十四次脑部?手术,必定会让他的各种功能有所损失,那么他是应该让他去做这些有所挑战的事情,还是不让他碰这些或许会让他感到难过的事情?
“不过,我也想?试试,滑雪,还让人感觉挺自由的。”尉兰目光往上面移了移,他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眼里有着深重的悲伤和淡淡的向往。
顾青心里挺难受的,但没让自己?表现出来,因为尉兰一定比他难受万倍。他无?声地吸了口气,状似随意地拍了拍尉兰的大腿:“没事,我还一次都没滑过,大不了再陪我练一遍。”
尉兰的大腿瞬间有点紧绷,过了几秒种后,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顾青的手依然按在尉兰大腿上,声音有些喑哑:“你陪着我,我陪着你,我们一直在一起,直到你恢复,好不好?”
尉兰整个人定住了,半天也没见着反应。
顾青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厌恶我这个动?作!这个动?作配上我刚才?的话,一定让他产生了某种误会!
可真的是误会吗?我难道不就是这样想?的?
尉兰二十年前?对他说的话,刹那间山崩海啸一般涌入顾青的脑海……
我真是可笑,挫败意图不轨的邪神后一起散了个步,难道就能让他对一个曾经?那么厌恶的人心生好感?他昨夜到底出于什么心理提出了那个问题?
幸好,幸好,昨天晚上没有作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顾青缩回放在尉兰身上的手,努力地找补:“我没想?一直管着你,也没想?要你给我什么。”
尉兰还是没有反应。
顾青内心很急,感觉自己?是越描越黑,放缓语气,装作不经?意地说:“我不是非要赖在你身边。你需要帮助,我也想?帮助你。我看到了奇珍号上的经?过,却没有及时说出真相,等?我意识到这对你意味着什么,却已经?太晚了,我心里一直很愧疚。
“可就算这样,我依然没有设身处地地体会你的情绪。去找你提出申诉,你稍微说了我两句,我就走了,竟然还跳过了二十年。当我得?知你还活着,还需要政|府工作人员签下那份协议的时候,我是真的感谢上天给了我这么个机会,弥补当年的错误。
“我并不是想?要从?你身上获得?什么,更不是享受控制你生命的权力……”
顾青越说越乱,心也越来越慌,只觉得?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很久,尉兰却一点回应也没有。他无?法确定自己?在尉兰心中,到底是什么,而自己?在尉兰心中到底是什么,决定了他一切行为的对与错。
他想?要关心和帮助尉兰,可尉兰想?要他的关心和帮助吗?如果他顾青在尉兰心里真的只是一个害他丧失了一切的“走狗”、一个对他生命有着决定权的“管教”,所谓的关心和帮助又何尝不是高位者对下位者、胜利者对失败者的侮辱?
他在心中一边冷漠地质问自己?,一边在心中对尉兰说出真相——对不起,我说的都不是真的。我骗了你,并且还要继续骗你下去。我就是爱你。你这么耀眼,就像这个时代的人所说的黑洞一样,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却不肯透露出一点自己?的内心。这些时候,也许是我过分亲密了。我以后会注意,我会尽量不再给你压力,原谅我刚才?情不自禁的放肆,好吗?原谅我,原谅我,不要厌恶我……
尉兰的无?动?于衷几乎把顾青打入了地狱。顾青终于说不动?了,强撑起力气将头转到正对尉兰的方?向,轻轻地对尉兰道:“兰,你到底讨厌我、厌恶我吗?”
顾青的声音带着鼻音。这是一个由不经?意的方?式提出的严肃问题,即便真相再令他痛苦,他也必须面对——
如果尉兰真的讨厌他、厌恶他,那么对尉兰最好的方?式,就是尽量少出现在他眼前?。尉兰找不到另外?愿意接受他的人,顾青还是会签下那份协议,只不过会把二人之间的交集停留在工作上,而不是无?时不刻地出现在他生活中。
如果整天对着一个自己?厌恶透顶的人,还要胆战心惊地讨好他,那又何谈“恢复”可言呢?要真想?让尉兰恢复,他应该滚得?越远越好吧?
时间过得?缓慢而令人煎熬,他像等?着某种判决一样等?待着尉兰的答复。
可就算这样,尉兰依然没有回答他的话。
顾青在心里自嘲了一句,这样都不算答复,还要怎么算答复。
他艰难地吸了好几口气,道:“兰,你不必害怕我。我对天发誓,对一切已知的未知的神明发誓,我顾青一定不会行使?处决权,一定不会拒签下一年的协议。
“二十六年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参与到针对你的行动?当中,更不应该缺席审判,没有当庭作证,指出疑点,害得?一切都无?法挽回。
“就算我以前?有什么心思,我现在也不敢想?了。
“我错了,我想?尽我的可能尽量让你过得?稍微好一点,不是想?控制你、压榨你,从?你身上满足控制欲。
“不要再费尽心思来讨好我了,好不好?”
这几句话,几乎用尽了顾青全部?的力气。尉兰经?过了苦难的二十年,对他来说却只有几个月,这几个月,他激|情澎湃过,满怀期待过,心如死灰过,也死灰复燃过,但这一切,或许都只是他内心的独角戏。
顾青心痛难忍地想?着,如果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厌恶我,我也要学会真正地放下你了。也许只有真正地放下你,我的下意识举动?才?不会让你感到为难、甚至恶心。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为你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