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监控视频泄露那件事吗?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视频很快就被删除了,而且已经过?去很久……”
莱夏打断她的话:“我?恢复自由以来,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为什么我?要说我是莱夏……我不想当莱夏了,你以后不要这样叫我,好不好?你就叫我‘101号’。‘101’,好名字啊……”
“你不说你是莱夏就要坐五十年牢,那时候你又会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自报身份。”杨盈雪到站,下?车,继续盯着导航朝指示的地点走去。
“我?现在觉得,五十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可以每天搬搬砖、看看书,过?过?有规律的生活,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什么需要我?去奋斗。我?好累,我?真的好累……”莱夏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你现在说起五十年当然容易。”杨盈雪行走飞快,不过?一会就到了莱夏所住的公寓楼下,“但五十年真不短,至少不比你的名气?流传的时间短。你现在是出名了,但还?能出名多久?一年、两年、五年?不可能的,最多过?个一年半载,就没有人会认识你了。你过?来,给我?开门。”
莱夏没有开,隔着门板,杨盈雪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她不顾云玥的提醒,手中蓄起一股惊人的力道,强行推开了锁得死紧的大门。
屋里黑灯瞎火的,夜色透过厚重的窗帘勾勒出家具的大致形状。但看得出屋子并不凌乱,相反有种极简的美感。
杨盈雪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果然发现了正泡在浴缸中的莱夏。莱夏左手搭着浴缸外?沿,上面的个人终端还显示着“正在通话”,脑袋却靠着里边,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
虽然知道他不可能真正死亡,看到这幅场面,杨盈雪还是不由得揪心了一把。“夏啊——”她小心翼翼地走向浴缸,心里说不出的悲伤、难过。她也是曾站在顶峰的人,莱夏的感受她都理解、体会得到。正是因为体会得到,她也知道自己很难帮助到他。
想死的欲望是难以遏制的,唯有理智能够加以克制。可她的理智是如果真死了,一切就彻底结束了,莱夏的理智又在哪里?
因为不会真正地死亡,所以可以疯狂地喝酒、疯狂地打架,可以毫不在意视力地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书,也可以一遍又一遍地以缓慢的方式自杀。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过?是比醉酒更加美好的感受而已,又不用付出代价,他为什么还?要克制自己?
杨盈雪也想不出劝阻他的理由,只好默默地陪伴他。她沉重地、哀伤地,一件一件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莱夏一块躺到了浴缸中。
浴缸里的水还带着温热,但怀中的躯体已经渐渐开始发冷。杨盈雪缩起身子,将额头抵在莱夏的胸前,声音沙哑地说:“夏,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我?知道,我?知道,我?陪你……”
莱夏的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杨盈雪不用抬头,仿佛也知道他微微地笑了一下?:“……好。”
没有开灯的浴室,反射着微弱亮光的浴缸,缓慢绵长的流水声,看不清色泽的一缸水,一切都不能再安静了。
不知怎的,杨盈雪忽然想起,他们说莱夏上辈子也是自杀而亡。在自己继任者的看护之下?,他拿一把匕首捅进了自己肚子,看着自己的血慢慢地流干,身体渐渐地冻僵。
她不知道一个人得痛苦成什么样,才会把这种死法当作一种享受,只隐隐地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陪着他。从他们相爱开始,莱夏就看到了她的整个人,她却只看到了一半的他。他将自己隐藏得多么好,连胤沧共和国的大执政官都上了当。
往日被杨盈雪忽视的事情,就像浴缸里的水一样淹没了她。她开始觉得冷,身体上冷,内里却是热的,疼得发热,那是真真正正的五内俱焚、心如刀绞。鼻尖剐蹭着莱夏余温尚存的胸膛,发梢摩挲着他逐渐冰冷的皮肤,许多年来得头一次,杨盈雪这么地想和他在一起、这么地想保护他。
在杨盈雪看不到的地方,一条手臂缓缓搭在了她光滑的后背上。
.
阳光透过一层薄薄的窗帘照在浴缸上。莱夏疲惫地睁开双眼,满池鲜红的血水和怀里赤|裸的男子让他皱了皱眉头。足足过?了一分钟,昨夜的记忆才慢悠悠地晃回他空荡荡的脑子中,他吓得猛地坐直了身子:“杨盈雪?”
“男子”身体冰凉,一动不动。莱夏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把将她从池子里抱起。红水溅了一地,一路从浴室滴到了卧房,躺在床上的人却半天也没个反应。莱夏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嘴里呼哧呼哧地喘气?,感到自己这具失血过?多的身体随时都要晕过?去。对着左手腕上一阵猛拍,被冷落多时的个人终端半天也没个反应,莱夏急得简直想要撞墙。
杨盈雪却在这个时候动了一下?,身子往被子所在的地方缩了缩,仿佛有点怕冷。莱夏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动作,呼地松出一口长气,直直倒在了她的身旁。莱夏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被子盖子了自己和杨盈雪身上,随即又沉沉睡了过?去。
正午,两个人都醒了,看了个眼对眼。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对方脸上,俩人看着看着都有点动情。莱夏没想动,杨盈雪却像个躁动的小豹子似地朝他身上拱去。莱夏惊得直往后退,笑着求饶道:“不行不行,我?刚放了一缸子血,虚弱得很。”
杨盈雪不依不饶地吻在他嘴巴上:“以后还放不放?”
莱夏仰望着天花板,仿佛是经过?了好一番思考,才郑重地回答:“不放了。以后都不放了。不过?我?这个样子……不如你先?把我?一掌打死了,我?再陪你玩儿,噢——”
杨盈雪一膝盖顶上了莱夏小腹:“自己干的事,自己就受着。失了血,养几天就好了;重启四维粒子加速器烧的钱,你几个月都挣不回来。”
莱夏还?是很困,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过去前,他悄悄地看了一眼右腕上那道蜈蚣一样的伤疤,心想不重生也好,这是一道印记,时刻提醒着自己再也不能把杨盈雪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彻底醒来,却是在晚饭的时候。杨盈雪已经不在身边了,床头柜上放着一满杯水,客厅中还传来一阵浓浓的菜香。莱夏一口气喝干了水,这才慢慢悠悠地下了床——不慢不行,稍微快了一点,眼前就要发黑、发晕。随随便便从衣柜中摸出一套短袖短裤穿上,他趿拉着拖鞋来到客厅中。
饭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绿的、红的、白的各种颜色都有,还?是清一色的素菜。杨盈雪正戴着隔热手套,从自动炒菜机中端出一碗热汤:“不是我做的,但是我配的,也不知道配得好不好。”
莱夏从后面抱住了她,将下?巴搁在她新剪的短发上:“你像个小子。”
杨盈雪在他怀里转过身来,带着点报复性地卯着劲儿亲吻他:“你要我?怎么回答?‘你像个姑娘’?”
莱夏不置可否,自顾自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吃饭。杨盈雪一边夹菜一边说:“今银沧共和国国土方万里,军事科技研究基地所占不过?百之其一,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生活设施却是比咱们那时候的沧京还?要完善,待久了才会有天地尽镶其中之感。出了这座岛屿,没人知道时间特工计划,更没人知道你是胤沧共和国的执政官莱夏。”
莱夏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血色。
杨盈雪一鼓作气?接着说道:“你要真的过?不下?去了,咱们就走吧,去基地外的地方也好,去他们说的未来也好,总之离开这里,总不至于还?有人认识你。其他人要在这里待上几年,是因为他们连缚鸡之力都没有,我?们不一样,我?一开始就打败了他们最新研发的战斗机器人,还?有什么非学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