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痛快人。
他态度给得这样明确,卢菀也没拖——
今天侯烨和阳家?家?主都在场,龚文之?这样位份的人物,每个字说出来都是要算数的。
阳家?家?主知道后面要再说下去,有些细节就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听的了,于是面色慈和地辞行:
“文墨事务,我们都是外行,看了也不懂,我就带着阿烨先离开了。那位……侯老板?也一起走吧?”
侯老板视若珍宝地推着那满是“广告纸”的小木车,连声称是:
“好好,小县主,一会儿赶着宵禁之?前我就去您的一零二号递帖子?!争取尽快为您效力!”
卢菀点头:“邵元去送送。”
一行人出去,卢菀抬手一请,龚文之?立刻跟在她身侧去到?后院。
龚文之?:“……”
龚文之?:“这是……铜钱?”
只见在后院的空地中间,几乎所有有些年纪的匠人都在此处围着,主人家?一来,他们立刻避让。
但一个一个,眼中都焕发着炽烈的光彩。
正中放着一个大?木箱,约有半人那么高,上面稳稳当当嵌着一块铁板;
周边立起一个小小的凸起,中间放着许多铜钱一样的圆片,摸一摸才能感受出上面的纹路。
卢菀:“时间紧,就先做了一套泥活字,木质地和金属质地的活字,我还?得再想想办法。”
龚文之?半天没能说得出话。
人老了以后,各种感官都不再像年轻时那么灵敏,然?而此刻他已经褶皱的手指拂过胶泥圆片上的文字凸起,却感受到?了火焰般的灼热。
几乎烫得他要流下泪来了。
“字是反的。”
半晌,他摩挲着圆片,选出几个来覆在铁板上,拿起一旁的墨刷将?墨迹均匀地刷上,最后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宣纸。
等待片刻,再拿起来,果然?得到?了仿佛钱三笔老先生亲手写下的字迹;只是他第一次刷印,墨放得太多,没有熟手那么利落。
龚文之?捧着那字:“你说此物名为活字?好,真好,用什么字就对应放上什么字,当真是活了。”
卢菀:“不愧是家?里做书局生意的大?家?,一眼就瞧出了此物的用法。”
她嘴甜奉承,眼睛却依然?安静淡然?,仿佛不论是龚文之?的夸奖,还?是这跨越时代?的活字印刷,于她而言都算不得什么。
不过是正好有用,她要解决问题,才丢出这活字印刷版似的。
他追寻了一辈子?的东西,在这小姑娘眼里也不过如此——
当真有种“风云卷尽,我自从?容”的大?家?风范。
“你有如此见地才学?,又会作诗。”
龚文之?似乎想拍卢菀肩膀,又因为想起他们是平级而收了回来:“若是个男子?,卢良臣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卢良臣的名字很久没出现了,卢菀怔了一下,随即带着点微末的笑意说道:
“他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他,该报的我都报了,该还?的我也都还?了。”
她从?龚文之?手里拿回那小小的泥活字放回去:“如今卢家?换了我做主,旧人就别再提了。”
“不提不提,”龚文之?告罪,却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老夫劝你,还?是小心为上。”
卢菀听他话里有话,心里便记住了此事,琢磨着回头要再让麻喜派人去看看卢良臣和卢菲父女二人,别再生出什么罗乱。
“这泥片可否送老夫一个?”
龚文之?自觉已经将?该点的话都点到?了,又指了指铁板:
“你放心,此物的制作仍有大?门道,我看得出。就算我有心想要仿制,等做出来,你家?也已经将?市场占尽了。”
卢菀回神,笑道:“不行。”
龚文之?虽然?被拒绝,但也没生气?,要是换做是他弄出这么高明的物件,肯定?也是第一时间向上请封,别说送人,看都不会给旁人看的……
“单送一个,这一套就残了。”卢菀:“今天带来的这一套,尽数送您。”
龚文之?一时间都以为自己老糊涂,耳朵顺着自己心意传达信息了。
龚文之?指着自己:“这么宝贝的活字,你送我?”
“您都要在十三世会做我的同盟了,我怕什么?”
卢菀亲自上前给龚文之?装板:
“我家?里还?有一套完整的,这一套也就只有常用字,我相信您是个有信义的人,不会拿到?自家?书局去商用。”
“单论年岁,我是小辈。”她言笑晏晏地说道:“权当是我孝敬您玩的吧。”
这一番话,连敲带打,给出去的好处和要回来的条件说得清清楚楚。
怪不得阳家?的大?丫头阳芝见了他父亲,第一句话就是:
“卢氏阿菀有大?韬略,她这样的人,就算要什么也只会是阳谋,徐家?陆家?派人来编排她的那些话,绝不会是真的。”
“菀丫头,”龚文之?一个家?主,手上殷勤地亲自跟着装车,嘴上却道:
“你既然?自诩生意人,就更不该如此轻易地相信别人了。若是我空手套白狼地拿了你东西,回头又装乌龟王八不肯出头呢?”
“可以呀,”卢菀微笑道:“如果您不想知道什么是彩色印刷的话。”
龚文之?:“……”
一日之?内,这位的世界观连番受到?剧烈冲击,看起来几乎像是要心梗了。
“你让我缓缓。”
他摆摆手,十分不见外地做上了卢菀家?里的马车,也不进车棚,就在车夫旁边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