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良几天前就注意到那个孩子了。
他躲在学堂最后一扇窗户那里,专注地听着他的每一句话。就算是昨天那么大的雪,冻得他脸蛋通红,也没有缺席。
尉良并不介意多一个学生,可每次他走出去,那个孩子就像个受惊的兔子似的眨眼跑没了影。
兔子虽然跑得快,也不是抓不到。尉良让学生们温习功课,自己则躲到学堂的拐角,等小孩溜进来后,就从后面逮住了他。
小孩吓得用力挣扎起来。
“别怕,别怕。”尉良安抚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来我这念书罢了。”
小孩停止了挣扎,许久摇了摇头。
尉良很意外,他有点尴尬地将孩子放下:“我以为你很乐意来呢。”
小孩低着头,嗫嚅道:“我交不起束脩。”
“要不,我就破例一次,让你免费来上课。”尉良看着小孩冻伤的双手,忍不住握住塞进自己的怀里。
小孩眼光闪了闪,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
“村里有很多没钱上学的,如果先生破例让我来,那其他人求您,先生是同意还是拒绝?”小孩道,“如果不接纳,他们肯定会怨你的。可要是接纳了,交了束脩的学生也会不高兴吧。”
“而且,先生也要吃穿用度,所以,让我在外面偷偷听课就好了。”
尉良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我叫封瑜,今年八岁了,住在永阳村。”
“八岁,”尉良笑了笑,“八岁想那么多,不怕十八岁就秃了嘛。”
“进来吧,我爱收谁就收谁。”
他将小孩安带到教室后面,把自己的椅子搬了过去,让封瑜坐下。
“先生,我认识他。”果然有小孩嚷嚷起来,“他们家好穷的,根本没钱读书,你不要被骗了。”
“哦,我知道。”尉良冲着封瑜眨了下眼,“以后学堂的卫生打扫,照顾先生起居的事都归封瑜了,用来抵束脩。”
小孩们单纯,一听不用下课后留下清扫学堂,都乐坏了,也没有人再纠结钱的事情。
听到放学的钟声,呜啦啦地全跑完了。
“小心点,路上结冰了,别摔了。”尉良在后面喊道,回身便看到封瑜已经拿起了扫把簸箕。
他没有拦下小孩,只是收拾好书后,静静地坐在门口等着。
“先生,我打扫好了。”封瑜紧张地搓了搓手。
尉良没有起身去看屋里,而是冲小孩招了招手:“过来,坐这。”
封瑜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走了过去,在男生身旁坐了下来。
“你入学迟,现在先生要给你补上第一课。”尉良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了个“正”字,“认识吗?”
封瑜点了点头:“正。”
“先生第一课很简单,记住这个字。”尉良将树枝递给小孩,然后/握住他的手,在自己字的旁边又写了一个“正”字,“做人正,方能无愧于天地;做事正,方能无愧于己心。”
“懂了吗?”
封瑜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明明坏人过得更好。”
尉良剩下的话顿时被卡在了喉咙中,他
有些孩子气地把封瑜手里树枝抽出来扔了:“你要是觉得当坏人好,就不要做我的学生了。”
“为什么?”
“因为先生被坏人欺负过,先生讨厌坏人。”
封瑜抿了抿嘴:“那我不当坏人了,先生你别讨厌我。”
“这才乖。”尉良摸了摸他的脑袋,起身道,“天色不早了,赶快回家吧。”
————
“大人,大人。”
封瑜回过神,看向自己的师爷。
“大人,那贾有道可是贾太师的亲外甥,您若是得罪了,莫说往后升迁无望,恐怕连这顶乌纱帽也保不住。”蓄着长须的中年男子劝说道。
封瑜坐在衙门的台阶上,手里握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道:“贾太师能一手遮天?”
“大人,这么跟您说吧,您知道辛酉年的状元吗?”
“辛酉年?”封瑜摇了摇头,“我才四岁,还在田埂上打滚呢。”
“那可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不过十五岁便连中三元。”
封瑜讶异道:“十五岁?”
“他本该前途无量,就因为不愿意取贾太师的女儿,愣是被安了个科举舞弊的罪名,身败名裂。被逐出京城,再不得录用。”师爷感叹道,“可惜了,我记得他好像姓魏,还是韦来着?”
“大人,若您现在有能力和贾太师抗衡,老朽必然赞成你一刀斩了那腌臜玩意,”师爷劝说道,“但您现在只是个郡守,他想除掉您,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封瑜脑海一片空白,根本没听进去后面的话,突然道:“那个状元是不是叫尉良。”
师爷愣了一下:“好像是这个名。”
“不必多言,斩了。”封瑜扔下手里树枝,怒道,“莫说丢了官,丢了脑袋今个我也要砍了他。”
语罢,甩袖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