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觉得没过多久,月亮却已悄然落下,星也黯了。
天地间还是一片昏昧。
隔着檐下那遛风灯,依稀可见东边的天际里有?点莹熠的光。
那是兆晨的启明。
天快亮了,夜风依旧,裹蹿进通廊内,浸浸的凉。
萧曼走出寝阁,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腰间有些散乱的束带,挽起的发髻也不知怎么时候全都松散了,长过腰际的头发被迎面扑来的风撩起,飘飘若浮浪盈波。
她绕过?影壁,走出小院,风立时更大了些,像是怕这?风将长发胡乱吹打结,她又抬手将长发打卷随意在头上挽了髻子。
萧家的管事望见她这个时候才能够隔壁小院过来,不由一愣。
小主子从前也经常忙到半夜,天明时才回?家,可这一回?……
管事的偷眼朝隔壁的小院瞄了瞄,当下就决定一个字都不往外说,也当自个儿什么都没瞧见。
说不定小主子只是给状元小郎君治病呢?先前不也是衣不解带地在东阳书院里看顾着他好几日。
这?般想着,他更是吃了颗定心丸。
萧曼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一路回到闺阁,总能看到大家伙怪异的眼神,仿佛她这夜里去做了什么不可说的事儿。
这?会子也是懊恼得不行,明明秦恪是在给自己展示了一下那位秦先生的针灸“障眼法”,可她居然瞧着就睡着了……
他可倒好,也不喊自己,就任由自己这?么睡过去。
也不知回头会被传成?个什么样儿,在要是落到父亲耳朵里,她都不敢肯定父亲会信自己说的。
忍不住幽幽一叹,双手从小婢端来的热水里掬起一捧扑在脸上,想要温开这?清晨的凉意。
扑了几下之后,又?拿面巾盖在脸上,想让这?温热在还没暖开?的脸上多留一会儿,可脸还没温开?,那边小婢就战战兢兢地告诉她,主子让她去静斋。
萧曼惊得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热面巾也“啪嗒”一声落在了膝上,浸湿了那一片袍子。
小婢见状,着急忙慌地去寻了裙裳帮她换了,怕父亲久等,随便挽了髻子,拿花簪钗住,这?才奔下楼去了对面的静斋。
她到时,父亲正坐在椅子上看卷宗。
萧曼小声试探道:“爹?”
萧用霖的目光从手里的卷宗移到女儿脸上,瞧着那张惊惶却还强装镇定的模样,心下不禁一叹。
“骆家的婚事,爹已经退了。”
没想到,一开?口父亲说的便是这个。
萧曼倒是没有?松口气的感觉,仍是静静站在那里等着他后面的话。
“曼儿,你可知道你娘当年是因何过?世的么?”他垂下眸,声音淡缓却满是浓得化?不开?的郁郁。
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在这时提这些:“娘不是身子不好……”
“你娘她,身子骨一向很好,只是她们家有?一种怪症,孕育子嗣之后便会日渐衰弱,药石无医。”
萧曼脑际中一片空明,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目光怔迟地望着父亲。
“之所以和骆家订下亲事,也是想着往后……若是你与你娘一样的话,至少骆家是自家人,哪怕你没有子嗣,理应也不会受气。”
这?些或早或晚都是要告诉她的,虽然有些残酷,但现下已是这般局面了,也应该让她知道。
“曼儿,如今你与秦恪越走越近,爹,并不是反对你们在一处,只是你得多想想以后,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么……
那么梦中的时候,表兄也是知道的吧,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送”出去。
“表兄也是知道的么?”她漠着眼问。
“小川并不知道,这?事只有你姑姑知道,想着等小川与你成?婚之后,感情深了,再说这事,如此的话,也有?你们夫妻情分在,小川也不至……做得太过分。”
明明该是为自己着想的,可萧曼听着听着却是忍不住心里头憋闷,到后来竟是模糊了双眼,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久久也没落下来。
她憋着泪,看向父亲:“爹说的,女儿都明白,至于往后,其实也没什么好琢磨的。”
朦朦胧胧间也瞧不清父亲现下的神色,她顿了顿,又?道:“爹,母亲她……并不是鲜家人吧?”
萧用霖稍稍一愣,望着她淡然笑了笑:“无论她是何人,你只要记得她是你的母亲,她……很爱你,只盼着你能一生幸福安康。”
看似没有?给她回应,其实已经回?答得很明白了。
毕竟有?些话并不用说得太仔细。
原以为这?一刻自己会惊惧,但真的得知答案的这?一刻,萧曼却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想,这?或许是早有预感的关系吧。
“爹,咱们离开京城吧,去一个别人谁也寻不着咱们的地方。”
纸永远都包不住火,只要这?世间上还有?鲜家人,别说皇帝了,就是那赵王父子就不会放过萧家。
如果只是她一人倒也罢了,可还有?父亲,还有?萧家那些仆婢,真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谁又?能逃得掉呢?
萧用霖此时已经站起了身,负手走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