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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144(2 / 2)


尤映西还在剧烈咳嗽,没回答,医生揭起了她的病号服,只见伤口又裂开了,纱布上渗出星星点点的血。尤庄琛迟了好一会?儿才?在众人望过来?的目光中站直了身体,声音沙哑地说?:“我是。”

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告知一下,走流程也需要家属签一下字。

檀杏的后事已?经交由这?家公司全权处理了,是她生前就瞒着所有人签下的合同?,不葬在燕京也不葬在江市,而是随她的生母在玉南县落叶归根。

尤庄琛不久前口口声声的“檀杏好不容易回到我的身边”就像个笑话?,檀杏对他?的态度早就写在了当初进家门不肯改姓的态度上。他?面白如纸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越写越慢,到了琛字还悬笔顿了很久,好像他?这?样就能将檀杏亲自斩断的父女情续得更久一些似的。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去玉南县能干什么呢?

尤映西也没法说?清楚她到底怎么想的,冥冥之中仿佛有股力量牵引着她远赴玉南,不是放不放下的问?题,而是很想有始有终,给自己一个交代。

十八线的小县城,听说?火葬是这?几年才?开始实施的,范围也就局限在城里。檀可柔下葬的地方在更偏远的农村,檀杏也葬在那里,进村以后要靠当地的向导才?能找到的一个小山包,高倒不高,因为下雨路滑,很容易跌跤,爬上去是有些费劲。

尤映西随便穿的一身,没戴帽子没戴墨镜,头发散开,运动裤的裤脚还有球鞋沾满了淤泥,已?经慢慢干成表面皲裂的土块了。

穿得像个普通人,还素颜,没平时出席活动那么浮夸,这?一路上反而没人认出来?,只是被淳朴的向导夸了句漂亮。

“美女啊,就是那儿了,瞧见没?那棵松树底下。”

尤映西点了点头。

向导有些感慨:“真是,之前说?找到了亲爸,以为日子会?变好了,年纪轻轻怎么就没了呢?她妈妈也是,我们镇子上出了名?的唱歌好听,以前还是孙哥家媳妇儿的时候就经常被请去酒宴上唱歌,长得怪美的,也是说?没就没了。”

尤映西垂下纤长的眼睫,道了声谢,尽量避开泥泞的地方,踩着碎石杂草沿小径一路而上。

松树长青,浓荫并?不如盖,估计也就十来?年的树龄,栽在了檀可柔坟包的后头。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尤映西将夹克衫的帽子取了下来?,在檀杏的坟前站了多?久便沉默了多?久,时不时转过头去咳嗽,咳得脸色发白脖颈微红,整个人病态横生。

也许是心病,也许是伤愈以后留下的后遗症,她的身体比以前更差了些,出院以后断断续续地低烧感冒,就没见好过。

手上有两束花,一束是为檀杏买的,一束是顺便为檀可柔买的。

顺便,哪有那么多?顺便呢,很多?行为其实都是下意识。

尤映西也不是有多?善良,而是想到檀杏这?一走,百年之后这?松树即便吹吹风晒晒太阳该参天还是得参天,檀可柔这?座强行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坟包却会?沦为荒草遍地的凄凉之景。

檀杏为人女对生母寂寞如雪的体恤成全不了人间的这?点颜面,但颜面只有活人在乎,花束有时候也只是安慰了活人。

以后她还会?过来?,心里再痛再难受也会?过来?。

因为……尤映西注视着雨中的墓碑,低头笑了笑。

檀杏得不到的那些东西,可能是身体对穿带来?的负面影响,也可能是只要继续发展下去就会?有的结果,最终演变成了无论我们是什么关系,只要你记住我,记住我一辈子,谁都无法取代,是最特殊的存在,就够了。

江晚姿是你不可割舍的那一半,我也要你剜出另一块心尖肉,将我存放其中。

哪怕只是半路续上的姐妹缘分,小时候的遇见与长大以后亲密无间的相?处,两相?叠加,檀杏太清楚尤映西是什么样的人了,才?会?对姐姐说?就算重来?千遍万遍,你也一定会?在雪天里救我。

善良又坚韧,别?人给的好只是一份,也要百倍千倍地去偿还。

所以即便知道檀杏的尸体上有为她而准备的刀,也不忍心妹妹孤独地长眠于地下,更不忍心明知她遗愿而不去成全。尤映西会?视而不见危险利害地走过去,弯腰蹲下,皮肉被锋利的刀口划开,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也要忍着疼痛将她收殓。

这?个妹妹跟她一样倔强,有过之而无不及,却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好的也好,坏的也罢,做尽了一切喜欢对方才?做的事,到死也不肯承认那就是喜欢。

你得不到我,就想要我痛,要我跟你一样痛,要我永远记住你。

可以,因为是你,是妹妹,除了那种?感情以外没有什么不可以。反正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快乐本来?就寥寥无几,你原本也在里面的,但也许难过比快乐更长久,谁知道呢?

收殓,成全,也是以姐姐包容的态度。

是檀杏生前最眷恋也最厌恶的尤映西的身份。

到头来?,就算天人永隔,她们反倒成了这?样互相?知道心意,也不愿放过彼此,好像要纠缠生生世世的孽缘。

尤映西在檀杏的墓碑前站了好一会?儿,她的头发都被雨淋湿了一些,脸上也有薄薄的一层水汽。天气很冷,她有时候想说?话?,张口时又顿住,只得盯着自己呵出来?的气体,目送着团团白雾消散在空中。

山脚有人轮岗,管制明火,她没带纸钱蜡烛,也不知道这?类似的媒介能否帮她传一些话?过去。

但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对方不想听的话?,还不如不说?。

她们之间的关系是檀杏对身后事疏忽了的计划之外,也是别?人眼里的情理之中,所以凿刻墓碑的人才?会?想当然地在侧面篆下家属的名?姓,将尤映西划入了姐姐的范围里。

会?者?定离,但分不开,也放不下。

却不会?是你想要的,也不会?是我说?不要就能不要的。你说?得对,但也不对,这?样的纠缠与瓜葛不是起于那颗糖,而是起于这?样的血缘。

尤映西下山到一半,与尤庄琛碰了个照面。

两人俱是脚步一顿,尤映西先回了神,目光轻轻带过对方苍白的两鬓,喉间滚了滚,到底没喊人,径直从旁边绕过了,尤庄琛转头对底下健步如飞的女儿说?:“西西,你等等爸爸,我们一起吃个饭。”

尤映西只是侧了个身,在烟雨蒙蒙中给了尤庄琛一个模糊得依稀只剩轮廓的侧脸,像是两人淡得要靠相?同?的姓氏才?能唤醒彼此记忆的血缘似的。

她两手插兜,脸色苍白地咳嗽了半晌,又轻轻笑了一声:“我还得赶回燕京工作,下次吧。”

下次吧。

很多?这?样的下次就是没有下次。

尤庄琛没有再往前走,驻足在原地,视线里的尤映西从背影到黑点再到彻底消失。他?的脸上是一片颓唐,背微微驼着,没了以前春风得意的精气神。

或许从今往后这?个女儿也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了,那记耳光打?断了所剩无几的父女情分,想要的安度晚年最终成了罪有应得的晚景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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