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姿在这之前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面。
关机找不到人,刚出院本身又有胃病还喝那么?多酒,当着她?面亲别人抱别人……哪一条都?够她?气得想家暴了,所以那句“欠收拾”是真心实意说?的,至于怎么?收拾那是回家以后四下无人的私密事了。
但万万没料到,打脸就在转眼间。
喝了不少的姑娘被江晚姿拥进怀里,迷糊的大眼睛眨了几个来回,却仍旧认不出眼前这个一脸心疼的女人是哪位。
体内过高?的酒精含量弄得她?反应变慢,人也变傻,不知今夕何年。她?的记忆里只有两个人曾给她?安全感,对其中一人生气又埋怨的当下,她?在潜意识里将自己?包裹成小小的一团,充作半大不小的孩子,塞回还算幸福的童年。
江晚姿与闵又年长得没半点相似之处,但好像只要长了张人脸,就能与尤伊暖重叠。
所以尤映西放弃了寻找躲在沙发那头不敢出声的闵又年,将脑袋抵着江晚姿的肩膀,上下蹭了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姐姐,你终于来了。”
她?的头发蓬松而软,颊边的一簇磨着江晚姿的脖颈,痒痒的。
她?的音色像棉花糖,像巧克力夹心,像一切食物中恰到好处的糖分,吃进去,分泌出令人心情好的多巴胺,也令刚才还口口声声要收拾醉鬼的人脸色阴转晴。
江晚姿不由想象,在她?还是个糯米团子的时候该是怎样惹人怜的粉雕玉琢,恨不得祈求上苍,如果她?们还有下辈子,请务必将相遇的时间从?她?的十?岁再往前拨,真的当她?的姐姐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这一生已经体验了同?性?与血仇的地狱难度,不介意再多一个骨科的终极副本。
“嗯,我来了,跟姐姐回家好不好?”江晚姿用鼻尖点了点对方的鼻尖,轻柔地哄她?。
没有亲吻,只一个触碰,尤映西都?舒服得闭眼,身子软下去,声音也轻飘飘:“好呀……”
这人恶名在外,身为半个公众人物一年到头除了电影作品获奖大卖以外也没几篇正面报道,年轻气盛的时候还打过人砸过设备。突然流露出这样温柔似水的神情,旁边几个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直到两个人走了才后知后觉:她?们什么?时候又在一起了?
再一回想,刚刚那幕简直像被人塞了一嘴糖,齁得要命。
怎样的缘分才会是现?在这样?
江晚姿如是想。
她?架着个人站在两扇对立的门之间,面前这扇正等着尤映西给她?打开,背面那扇密码是她?自己?设的。小舟说?这真的只是个巧合,房屋中介的APP当然没有必须标明邻居身份的要求,江晚姿听?着小舟的解释,忍不住笑,邻居二字有点久违。
时光倒流,在她?们时隔多年又成为了邻居的这一刻,也在尤映西晃了晃脑袋,浑浑噩噩地输入密码“14551”的这一刹那。
江晚姿一直很?难相信永远,尤映西是她?生命里的例外,别人只是说?,她?是又说?又做,真的将死心塌地刻进骨子里。
在她?还是少女时,尚可用色令智昏一时冲动做理由,即便?言行不一也没人怪她?。如今长成了大人,给猫取名小酒,给家的密码设成14551。
仇人之间难容情深,她?便?将汹涌化作细微,于日常中星星点点遍布痕迹。别人不知情未有察觉,江晚姿作为知情的一员,而且还是当事人,一次又一次被她?感动。
心想自己?何德何能,得她?倾其余生去期待。
房门一关,来这一趟只是当个司机的小舟一走,密闭的空间里两个人对视。
尤映西好像清醒了一些,却站不太住,江晚姿想搀扶,她?往旁边躲了躲,靠在玄关的边柜上:“唔,别碰我。”
“认出我了?”江晚姿轻笑一声,笑她?色厉内荏小猫似的眼神,也笑她?软绵绵的“别碰我”。
她?晃来晃去,脑后是突起的门框,江晚姿怕她?不小心磕着,向她?伸长了胳膊,要为她?摊开柔软的掌心甘当枕头,在半空中被人握住突出的腕骨,握得紧紧的,一个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
江晚姿:“靠近也不行?”
她?笑着望进那人眼底,像八月十?五夜不缺席也不清减的月亮,想要什么?便?给什么?的温柔,咬定?了对方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果不其然,数秒便?两腿发软,倚着墙慢慢滑坐下去。尤映西这样蹲坐着,更像个孩子了,只不知倒退回去的是十?四岁,还是四岁。
“不行。”
“为什么??”
二人在玄关处对峙,其实更像一场大对小的欺凌,从?身高?,从?年龄,本来就差个六岁,现?在好像差得更多了。
这人蹲哪儿不好,偏偏蹲墙角,江晚姿无声地叹气,只好也蹲下来。以这样的姿势,更容易给对方安全感,也方便?对方如果扑上来,不是脸挨着腿,而是脸贴着脸,这样她?才好第一时间亲她?,给她?亲密无间的回馈。
尤映西脸颊泛着酡红,眼皮也有些微的醉酒上脸的颜色,她?似一只被雨淋湿的小动物,不去怪这场雨,不去怪孕育雨的云,开了腔,可怜巴巴的口吻却在怪自己?没出息:“因为我知道,你只要靠近我一点点,我就不生气了。”
“可我不想这样,我还是生气的,你怎么?能……不跟我说?,唔……就去见她?啊。”
眼角滑落一滴泪,胃里也像涨潮了海浪频繁冲击船只一样。尤映西浑身都?不舒服,由内而外的脆弱像一把小刀,划开了她?故作坚强的皮囊,眉头紧紧蹙起,上唇咬着下唇。
却还要负隅顽抗,将江晚姿伸过来要为她?擦眼泪的手轻轻打开,红着眼眶盯着无计可施的对方:“我真的生气了。”
江晚姿的手停在半空,看着歪东倒西蹲也蹲不稳随时要跌倒似的尤映西,想起记忆深处傍晚时分的花房,对方的十?八岁。
她?不禁轻笑,又涌出一些心疼,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变。如果不是醉了,她?的小女朋友根本不可能对她?说?“我真的生气了”。
傻瓜,那么?多人给你委屈受,我不会啊,对我生气也可以的。
江晚姿一边这么?想,一边默声说?了无数遍对不起,明明我是最不该让你流眼泪的人。
尤映西本来就长了一张倔脸,脸皮薄薄,脸颊因为缺少肉感而线条清晰。
不是有你无我向死而生的倔,也不是冷眼旁观满脸嘲弄的倔,她?身上若有棱角也是对自己?,圆融的部分却没有那么?容易与外部苟合,是退到悬崖生死一线也要固守本真的倔强。
与郑令原当年玉石俱焚的偏执完全不同?,尤映西不知道怎么?伤害别人,倒是习惯了内化所有的负面情绪,深谙如何折磨自己?。就好像现?在,她?除了一遍遍地说?我生气了,也说?不出别的,犹如词库退化到幼儿园的孩子,却把哄人的难题抛给经验老?道的对方。
但因为对象是她?,以往行之有效的方法全都?失灵。
江晚姿暗自叹气,只好用笨办法——解释。
从?因尤映西而起的来龙说?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不会再有的去脉。
酒都?没醒的人,到底听?进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