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通侠看?了石铮一眼,确定了他不知晓少主只能活到二十岁。
也对,毕竟这是一件过于残忍、也让人?感到悲哀的事。
他面色不改扭过头,笑道:“老爷只有?少主这一根独苗,如今也没有?再生的意思?,若是不出?意外?,恐怕……日后她就是商家之主了。”
石铮不太明白郭通侠为什么要说这个,但已然有?不好?的预感。
“所以,少主定然是不能出?嫁的,无论是老夫人?还是老爷都希望能够招一个听话的公子?上门,要是有?了孩子?,自然也要跟少主姓的。”
一瞬间?,石铮的面上已没有?任何血色,他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只能委顿闭嘴,心?中懵懂的萌芽就这样被掐灭了。
他说:“没错,师妹不该出?嫁,不该让外?面的男人?折腾,招婿再好?不过了。”
所以谁都可以上门,但石铮不行,因为他是铁家遗脉,最后一人?,他担任着传承的重任,现今不过是在?自在?门学艺,以后定然要将姓氏改回去,不可能让后代?换姓。
更不能一生无子?,他不在?乎能不能成家,但是他要把铁家的血脉传下去。
那浓眉大眼的少镖头,像是松了一口气,接着温和道:“石兄弟能这般想,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是故意的。
故意点明石铮心?底那点隐秘的小心?思?,警告他不要有?不该有?的念头,这倒不是因为私欲或者扫除竞争对手什么……其实比起成为少主的夫君,郭通侠更倾向于跟随她保护她,所以他希望这单纯的师门情谊不要改变,只要感情不变质,就不会伤人?伤己。
旁人?私下的谈话小白并不清楚,她很快适应了商家的生活,再次变回了高?高?在?上的商家少主,因为商老爷外?出?还未归来,一时间?她在?这大宅中自由的犹如她最初那般――是真正的自由,现在?她有?了足够听话的暗卫,还有?追随她的下属。
日子?似乎有?所改变,但偶尔她站在?过于空旷的大宅中,风吹过了廊上的花朵造型的小铃铛,她又觉得什么其实都没改变。
“这些铃铛是谁弄的?”
“回少主,是何姑娘。”
“哦?何姑娘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了?”自然而然,她以为他们口中的何姑娘指的是何琦曼。
“不是何坊主,是小何姑娘,少主。”
开阳府的冬日,寒风刮在?人?脸上的时候,会让人?有?种窒息感。
但对于小白一行人?却没什么区别,元宵莫说套上冬衣,他就连衣服都不愿意多穿两件,依旧袒胸露'乳,一点都不害臊。
这话是何丹情说的。
她就是下人?们口中的小何姑娘。
小何姑娘长得十分俊俏,或者说来自织云坊的姑娘少有?面貌丑陋之人?,而她又格外?不同,比起其他姑娘的娴淑雅静,她的表情很丰富,和她的师父何琦曼站在?一块儿的时候总让人?觉得特别违和。
但她的布织得最好?,云袖霓裳更是打遍坊内年轻一代?无敌手,虽然性格有?些跳脱且古怪,却已经?是何琦曼最能拿出?手的弟子?了。
偶尔何姑娘会觉得和她待在?一起有?点丢人?,但小白倒是不讨厌何丹情,除了她长得好?看?外?,还因为她够“忠心?”。
“我师父说了,以后你就是我老大,你喜欢什么衣裳,往后我只给你做。”何丹情望着小白,杏眸水亮。
她做的衣服确实不错,合身?设计又足够大胆,丑的人?穿着估计会不伦不类,幸好?小白够好?看?。
何丹情手也很巧,她会梳很多发式,小白吩咐她去办的事总会做得妥帖,性子?也爽利,至少当小白和郭通侠他们无意说了什么扎心?之语时,她没什么反应。
唯独有?一点不好?,她对郭通侠他们有?着强烈的竞争欲,小姑娘太上进了,性子?倔强不服输,也格外?看?不惯他们的行为,尤其喜欢用性别作为由头来针对他们。
“哇,臭男人?最恶心?了,少主你离这些家伙远些啊!”
“你们走开,少主自然更亲近我,我和少主都是女孩子?,我们晚上能睡一块儿,你们能吗?”
元宵想了想,肯定道:“能。”
何丹情约莫想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她的脸突然就红了,接着咬牙切齿说他恶心?,从此格外?针对元宵。
于是小白做一些事的时候,便不太爱带上小姑娘了,倒不是排斥她,而是因为她发现不管面上有?多不在?意,但何丹情其实很看?重男女大防,不适合跟着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和自己不同,何丹情是一个真正的小女孩。
但最近少主很安分,商老太太每日都要把她叫到跟前,不仅叫她还喜欢打量她身?边的小伙子?,例如――
“小郭啊,如今也是一表人?才啦。”
“我记得你,大白的弟弟,叫元宵是吧?”
“小石头,在?商家习惯吗?有?没有?兴趣一辈子?留……”
小白急忙转移话题,她留下冷汗,不过很快老太太对另外?两个小伙就不感兴趣了,元宵是因为他那一身?花里胡哨被老太太撞见?了,石铮则是因为他委婉暗示了自己不入赘。
老人?家想法比较传统,不太能接受元宵满身?牡丹还有?两条龙,看?着她就脑壳痛,直接把人?踢出?了候选名单,石铮么老太太其实也没太当真,她随便问问罢了。
老太太始终坚持着一个原则,广撒网,多敛鱼,只要她撒的网够多,就不信没有?一条胖头鱼自己撞上来。
没过多久,商虞回来了。
没错,商虞比商老爷先一步回来了。
几年不见?,他个子?窜高?了一截,一眼望过去再也没有?原来那般雌雄莫辨的精致感了,明显是个男孩,不会被错认。
他眉眼间?多了几分书卷气,小白乍一看?竟然没认出?人?来,直到戴着布巾穿着蓝衫的少年侧眸回望,下一秒面露惊喜,毫不犹豫跑过来,带着少许期盼唤她少主。
记忆中穿着短衫跑前跑后的影子?淡了,变成了面前气质淡雅的书生,举手投足皆是贵气,不像是个家生子?的小书童,倒是有?了大家公子?的气派。
且腰间?佩有?长剑,不似寻常儒生文弱――啊对,商虞学的好?像法来着,他修的是法家。
看?起来当真无法想象,那样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商虞,会变成这样。
不过在?兴业书院他修了许多门学科,再加上跟着先生修习剑术和拳法,身?子?骨倒是很结实,没让商虞看?出?方才的迟疑,小白假装自己一眼就认出?了他,拍着他的肩道:“好?久不见?,听说爹给你换了良籍,往后要是考中’功名可就――”
她话未说完,便被商虞抓住了手,他看?着她,眸子?不见?光彩,看?上去阴沉的可怕,显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勉强压下了心?头的郁闷和难过。
“少主莫要说那些话,我之所以去书院读书不过是为了往后能够配得上您,跟在?您身?边做事不给您丢脸,又怎会想跑去考什么功名?”
许是觉得方才的阴沉会让小白不喜,他红了眼眶,做出?一副可怜相,眼巴巴看?着她道:“少主难道不要我了吗?”
小白意识到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她原以为去读几年书商虞便能够摆脱一些骨子?里的奴性,如今一看?似乎更严重了,她顿时头疼,实在?不晓得书院里的先生成天教了他们什么东西,她别开眼,笑道:“怎么会有?要不要你的说法,小虞不一直都是商家人?吗?我是拿你当兄弟的,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感情自然要比旁人?更深厚。”
这话她说得有?些心?虚,毕竟她刚才竟然没能一眼把人?认出?来,但以往的经?验告诉小白,只要你足够理直气壮。别人?就不会看?出?你的破绽。
商虞看?了她一会儿,也不知道信没信,但他却露出?了和缓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不愉快都不存在?,他们又变回了几年前的相处模式,她是少主,而他是侍奉少主的贴身?小厮。
再次碰上她的青丝,生疏不过是一瞬间?,小白觉得兴业书院的先生不会教授学子?们如何给女子?梳发式,但商虞的手艺却不输石铮,而且他善于学习,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看?见?他笑眯眯的样子?,哪怕知道这厮是在?抢自己工作,何丹情也教了他很多梳头的技巧。
他变得更可怕了,小白意识到。
商虞学会了收敛自己的锋芒,偶尔小白能够发现他骨子?里依旧带着一种倨傲,除了主子?之外?他看?不上别人?,可是现在?的他不会再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只有?极偶尔的时候,他才会在?她面前外?露少许情绪。
她难免有?些好?奇,以前还是男孩的时候她上过书院,但像兴业书院这样的一流学府却是可望不可及,所以她会问他书院的生活如何。
商虞并不会主动告诉少主念书时发生的事,倒不是对那段日子?有?什么不满,但他更希望能够珍视与?少主相处的时光,但如果她好?奇,他也会解答。
好?奇也是难免,毕竟时下的女孩们想要念书只有?两种办法,家中富贵就请夫子?上门单独教授,家境一般就只能送进女学,至于家庭条件不算好?的……又怎么可能送女孩去读书?
“小虞,书院中的先生是不是教授你们天地君亲师?”
所以天地之下,理应从君。
好?男儿志在?四方,好?不容易摆脱了奴籍,干嘛还非得想着当奴才呢?
商虞没有?回答,而是从书架取了一本民俗志怪,语调平和:“少主,我给你念书吧,早些休息。”
“哦……”她翻了一个身?,随意搭上了轻薄的毯子?。
少年坐在?床前的软榻上,细细说着一个个光怪陆离的神怪故事,他将书院里先生讲课时的语调模仿了十成十,催人?入眠,小白坚持了两个故事,便姿态扭曲地睡着了。
商虞轻轻合上书,他看?着熟睡的女孩,眸光温柔。
他知道很多人?都希望她快些长大,长成一个大姑娘,可是他却希望她永远都长不大,只要不长大她便永远都是无忧无虑的少主,也是……只属于他的少主。
天地君亲师,于商虞来说,她凌驾于君王,凌驾于天地。
从君又如何?既然都是当奴才,他只愿尊她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