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树木的神灵沉默地看着他,不闻不问。云杉,赤松,柏树,白桦。橡树,落叶松,山毛榉,栗子树。令人昏厥的疼痛。面朝下失去意识的黑暗瞬间。被痛意惊醒的瞬间。刺目的白光,是荷尔施泰因的雪光还是王国的晨曦?
都无所谓了。艾格尼丝不在。离艾格尼丝越来越远。
道别的时刻,约定下次见面的时刻,她任由他亲吻指尖,脸上还有残红,从眼睫下看他,像动情又像无动于衷;她抱膝坐在床头,他拉她过去的时候微微抬起头,淡色的长发晃动,肩头的吻|痕在金色的帘幕后出现又消失,她看上去要哭了,但没有哭。
他哪里做错了?在哪里踏错了第一步?还是第一步就是错的?从母亲腹中坠地开始就错了?
分明始终在漂泊,为什么身后还留有那么多希望能调转航向的锚点?
如果能在被带离修道院时反抗,如果能向双亲撒娇请求留下,如果在荷尔施泰因和提洛尔之间选了后者,如果最初不是以那样轻挑的态度和她搭话,如果早些察觉她的不安,如果没有那么急切地私奔,如果死在通向荒漠的途中,如果留在圣地,如果以别的方式复仇,如果没有将菲利克斯牵扯进来,如果没有替理查遮掩,如果放任她自我摧毁,如果那时杀了理查……
如果能说出没能说出口的话。
如果能说出那有魔力的三个词。两个代词,中间一个动词。
如果能明白此刻在心脏中燃烧的究竟是什么感情。
没有如果。
即便重来,他还是会在第一步踏错,而后踏错的第二步紧紧跟上来。
最后原地转圈。
伊恩扶着树干喘息。太阳不知何时已经升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树林中跋涉了多久,更无法猜测还要这么拖着身体前进多少路途。没有粮食和伤药,佩剑也在水中丢弃了,更不用说他还是个浑身湿透的重伤员。无法指望过路人搭救--查特莱河左岸的林区是王国禁区,平日里根本无人通过。
眼下维持胸口的祝福已经是极限,一旦入夜,没有魔法阵护身,情况只会更加危险。
跨过一道生死的关口,等待他的只有新的险境。那些传说中会及时出现,治好落难骑士的一切伤口,另外附赠宝物、乃至爱意的仙子和精灵到哪去了?
伊恩想要放声大笑。可只要他一张口,只怕又要吐血。他在这想笑又不能笑的矛盾之中又找到了些微恶毒的自嘲乐趣。
只是一分心,伊恩的脚下便踩空。他被巨木树根的不平坦间隙绊倒,狼狈地滚落满是落叶和树枝的缓坡。奇妙的是,身体的痛觉似乎因为使用过度暂时崩溃麻痹了。只要不去想,他几乎注意不到自己身上还带伤。他耐心地慢慢缩回双膝,单手撑起身,顺手拿了一根粗枝当拐杖,先跪而后再去发力站起来。
哪怕有了拐杖支撑,伊恩也很快力竭。
“到最后还是要向你低头……嘛,就当是讨个报酬。”伊恩哂然低语,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挨着树干坐倒在地。他扣了扣右手小指上的银戒指。一只银色的幼鹰现形,站在他前臂上,歪头投来不解的注视。“传信。理查和艾奥教团有联系,我被袭击了。传信。”
银鹰啄了啄戒指,振翅飞走。
伊恩闭上眼。
他做了个美梦。曾经做过一次的美梦。
上次梦醒之后,伊恩在渡灵人的救济所醒来。为北国荒原上迷途的旅人善后的渡灵人找到了他,将他带回去施救。醒来后他有半个月拒绝与任何人交谈,一言不发地随着贩售皮草的商队南下,先到提洛尔,而后身无分文地登上前往海对岸的船。
那是个什么样的梦?
一个愚蠢到伊恩每每回想起来就感到害臊、但身在梦中时,只觉得无比幸福、甚至愿意就此不再醒来的梦。
凉凉的水雾喷在脸上,有人在呼唤他。
眼睑像被重物压住了,伊恩在费力睁眼前先咳嗽起来。
等他终于勉强启眸时,模糊摇曳的视野已然被昏暗的夕照余光染透。他花了很久才意识到面前有人,那些遥远的语声是他们发出的。
只是他们一个个都面貌模糊,像要冲破身影轮廓的束缚,倾泻出来,融化在逢魔时刻的流光溢彩之中。
甘甜的汁液滑过舌面滚下咽喉。蒙在伊恩眼前的模糊屏障忽然消失了,感官一起复苏。包括痛觉。他抽了口气,眯着眼睛定睛看向眼前的面孔,不由自主又深吸气。
对方仿佛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宽容又有些揶揄地笑了:“贵安,黑头发的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无法为你而死。
但我可以为你险死还生。
而且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还不止一次。
——伊恩·柯蒂斯的奇妙人生哲学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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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彻底告罄,目前最多只能保持周更甚至半月一更的速度,就想问一下各位是觉得继续周更,还是停更存稿到圣诞节左右我放假了恢复日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