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应笑照常上班。
某日, 她接待了一个叫作薛惠惠的患者。
薛惠惠是自己来的。她对应笑说:“医生……我都结婚两三年了,肚子还是没有动静,老公、公婆全都叫我来大医院检查检查。我们那的乡卫生院看了B超, 没看出问题, 也抽了血……我老公说大医院才能查出我的毛病……”
“你别着急。”应笑说,“咱们查查。你才23岁, 非常年轻, 咱们还有很多时间, 这个年纪的准妈妈基本最后全都成功了的。咱们查个激素六项, 再查个甲功,还有……”应笑在系统里一项一项添加进去,包括梅-毒、艾-滋等等。
而后应笑又问患者:“你先生呢?他也可以一起检查。”
“他……”薛惠惠犹豫了下,“算了。我就先查我自己吧。”
“最好一起啊。”应笑说, “验验他的精-液量、精-子密度、正常形态的精-子率、精子活动率、精-子活力这些东西。”
薛惠惠说:“不,不了吧。”
应笑抬眼,问:“他不来吗?”
这种情况也非常多。丈夫认为他自己没有可能“不是男人”,可说白了呢, 他们只是非常害怕自己真的“不是男人”而已,怕妻子还有亲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甚至怕医生和陌生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这一类人通常来说一无是处一事无成,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或者说值得骄傲的, 全部底气都来源于“我是男人”“我是爷们”。在应笑这医生的眼睛里,有病就治有药就吃,男人女人都是一样,可实际上, 治男人与治女人的操作难度经常不同。当然, 这个状况这些年来已经变好非常多了, 生殖中心的大主任关慎行上月还说,因为男人不爱来看,生殖曾是冷门科室,可20、30年前的清闲日子现在已经一去不返了。
“嗯……”薛惠惠说,“我老公跟我公婆说……肯定是我的问题……”
“……”应笑又劝:“你跟他们说一说吧。可以说,医生讲了,除了精-液分析,还有很多其他检查需要双方一起商量。比如,要不要查双方基因?有的时候,你们两个都很健康,但你带一个某种病的隐性基因,他也带同种病的隐性基因,你们两个的小宝宝就就可能有这种病了,这样要做三代试管。这个检查只用验血,但不便宜。”基本上,生殖中心一切治疗医保都是不包括的。
“嗯……”薛惠惠道,“那我问问。”
“好的。”
十分钟后,薛惠惠又出现在了应笑面前,说:“大夫,还是先查我自己。我老公说,我肯定会查出问题的……他不需要过来医院,远。白折腾他。”
应笑再次感到窒息,说:“那好吧。你哪一天来的月经?”
“前天……网上人说每月月经的第三天适合检查。”
“对。”应笑点头,“最适合查激素六项。那不用等月经期了,你就直接抽血化验,今天下午来拿结果。我先看看你的B超。”
“好……”
B超果然毫无问题。
下午,薛惠惠激素六项的报告单也出来了。全都不错。Amh有3.60,Fsh有7.5。
应笑便对薛惠惠说:“卵巢功能是挺好的。咱们还有几项测试的报告单没发过来,等一等。不过呢,那几项的问题还是比较罕见的。不太多。你没有过流产史,输卵管是可能堵塞的,但是概率不非常大。输卵管造影检查其实还是比较难受的,咱们先找其他原因。个别人对造影剂过敏,咱们尽量规避风险,而且检查需要X光,虽然说这点剂量的x光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但是能不做就不做。考虑到你的年龄,嗯……你们俩的年龄,23和26,两三年没怀上的话,其中一方需要治疗的几率吧,还是挺大的。所以,如果今天查的另外几项也都正常、没有问题,就让老公来做检查。要是还是一切正常,我再考虑其他因素,比如输卵管,可以吗?”
“哦……哦,”薛惠惠没什么主意,只道,“我跟老公琢磨琢磨。”
应笑点头:“好的。”
…………
晚上回家,应医生把一部电影用二倍速看了一遍,而后去食堂吃自助。回来的路上呢,从医院后门到天天家园,先在麻辣烫的小摊位上吃了几串麻辣烫,干豆腐、鱼豆腐之类的,又在炸土豆片的小摊位上要了一碗炸土豆片,而后进了沃尔玛,买零食以及生活用品。
再回家,应笑开始写新论文。
今年,应笑起头,与一个高中同学搞了一个AI测试。同学在的“思恒医疗”推出一款AI产品——人工智能分析胚胎,用比人眼更加精确的方式进行分级。目前,实验员在显微镜下,可以根据卵裂球的大小是否均等、细胞质的密度是否均一等指标给鲜胚分出一二三四级来,还可以根据囊胚腔的大小、孵化与否、细胞数目、排列结构等给囊胚分出更多的等级——最好的是6AA,最差的是1CC。而思恒医疗的这一款试管婴儿AI产品呢,则是可以死死盯住胚胎发育的全过程,察觉许多细微差别,提高最终的成功率。因为应笑是老同学,云京三院又是翘楚,思恒医疗的AI产品正在这里进行测试。现在,经过半年的使用,应笑觉得这款产品确确实实有些用处,正与思恒的工程师总结数据、撰写论文。并且按照传统,医院方是第一作者,产品方是第二作者。
应笑写到晚上十点45,突然听到“砰砰”两声。
有人敲门。
应笑以为自己幻听了,继续写。
可七八秒后,又是“砰砰”两声。
应笑:“???”
她停下手,竖起耳朵。
七八秒后,还是“砰砰”。
“……”应笑蹑手蹑脚走出书房,走到门口,透过门镜望向走廊——
她还没太观望明白呢,便听见了一个熟悉又磁性的声音:“是我。”
“……”应笑拉开自家的门,探出脑袋,“穆医生?”
穆济生的状态不对。只见他一只手轻轻撑着门框边上的大白墙,另一只手轻轻捂着他自己的一边小腹,抬起眼皮,说,“应医生……我好像犯阑尾炎了。”
应笑有点懵:“啊?”
“我们科室没有别人正巧住在天天家园。11点了,也不好叫朋友过来……麻烦一下,送我去个急诊外科,我就不叫救护车了。”
“哦,哦哦!你等一下!”应笑急急忙忙拿上钥匙,走出家门,“我叫一个滴滴!”急诊都在云京三院正门附近,走着过去半个小时。
“先别。”穆济生指挥应笑,“我现在的疼痛程度……十有八九要做微创。你收拾下生活用品,牙膏牙刷、脸盆毛巾、矿泉水、拖鞋……全都带上,麻烦了。”
“……”应笑无语,只好踏进穆济生家,陀螺似的,在穆济生“拿蓝毛巾”“拿新拖鞋”“拿一次性牙膏牙刷,洗手台的抽屉里面”“手机充电线”“充电宝”等一系列指挥声中打了一个好大的包,又回家翻出一个书包,背在背上,掏出手机叫了滴滴,扶穆济生下楼上车。
穆济生一米八六,应笑只有一米六八,穆济生高高大大、死沉死沉,他扶着应笑的肩,应笑搂着他的腰,二人身体紧紧相贴,应笑就……不大自在。
上了滴滴,应笑问:“疼吗?”
穆济生说:“嗯。”
应笑想想,又说:“我表姐也没有阑尾了。那一年,2000年左右吧,阑尾手术还是开刀的,不是微创。嗯,她的爸妈拜托朋友请了一个巨牛逼的外科医生,那个医生刚一走进手术室就傲然道:‘呵,我都30年没有动过这么小的手术了!’后来呢,我表姐上大学了,他们班上正好也有几个割过阑尾的人,我表姐就得意地道,‘我的医生是全中国都有名的外科医生!’然后,她就本着炫耀的态度,展示漂亮的伤口……结果发现,她跟别人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她的刀口比其他人至少大了二分之一。”
穆济生也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捂着自己肚子,不赞同地望着应笑,道:“你讲笑话注意场合。”
应笑:“哦……”
带穆济生走进急诊,穆济生刚一见到值夜班的急诊医生,就说:“应该是急性阑尾炎。持续并且伴阵发性加剧的右下腹痛,阑尾部位点压痛。初期是有中上腹痛的,两小时后腹痛转移并固定于右下腹……”
他说完后,对面问他:“你是医生吗。”
穆济生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