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停下手里的活计,面色古怪地望着李白,答道,“郎君一人前来,身旁并无娘子陪伴。”
李白浑身颤抖,他举着手里的竹节,张皇失措道,“怎么会无人?这?是她要吃的,方才她还说着俏皮话,惹您发笑了!”
“郎君怕是昨夜酒醉还未醒,这?一清早的,别与老太婆说这些瘆人的话。”阿婆自觉晦气地挥了挥手,想要驱赶李白离去。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您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李白慌不择路地拉着阿婆,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哀求着。
李家叔父听闻这事,连忙从家中赶来,看着仍旧纠缠着阿婆的李白,惊吓不已,上前?制止道,“十二郎这是何故?快快松手,莫要无礼。”
李白猛地看向来人,紧紧抓着对方的手,仿佛抓住了生机。
“阿年不见了,阿年被她藏起来了,叔父,你救救阿年,救救阿年。”
“十二郎,你且冷静,和叔父说,这?阿年是何人?”李家叔父困惑地问道。
李白后退了几?步,摇着头看着面前之人,他眼里的光灭了。
“你不记得阿年了?”
他又看向卖胶牙饧的阿婆。
“你也忘了她。”
李白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站立着,万念俱灰地看着周围的人。
“你们都忘了她了,好似她从未存在过。”
膝盖一软,李白跌坐在地,他茫然无措,从未有过的绝望笼罩着他,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最可怕的结果,比起生离死别,比起相隔千年,还要可怕的惩罚。再不会有人记得赵年,她存在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抹去,包括他们的爱。
李白慌乱地从怀里取出香囊,藕色的香囊,歪歪扭扭的‘年’字。倒出了里面的项链和书信,李白紧紧攥着项链,打?开了信。
‘只有爱可以穿越时空。’
……
在大匡山深处,昨夜一场大雨过后,湿润的野草坚韧地挺立着,水珠逆着叶子生长的方向,积蓄于根茎中。
赵年迷迷糊糊之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是大匡山……
她伸出被锋利的叶子划了许多道细碎伤口的手,向前?方摸索着,她的身子不停使唤的沉重,一阵阵痛感向她袭来,但她的神志却异常清醒。
她知道,不久,她的赵叔和月姨就会途径此处。直到耳边传来了他们的声音,赵年竭力看向他们。
“月娘在看什么?”
“似乎有血腥味。”
“这?里并无异样,许是小动物受了伤,躲在隐秘处避人。”
卢月颔首,跟随赵蕤离开,在转身时,心?头一阵钝痛,眼泪不能控制的流了下来。
“月娘?你这?是怎么了?”赵蕤担忧地扶着卢月。
卢月回头看了一眼青翠欲滴的野草丛,说不出缘故,却悲从中来。捂着心?口,还要说什么,抬眼望向赵蕤,阳光照着他双鬓的银丝,多年来苦修的身子,愈显单薄了。
卢月轻轻摇了摇头,把手递给赵蕤,说道,“我们归家吧。”
赵年望着他们相互扶持着,慢慢离去的背影,淡淡地笑了笑。
迷迷糊糊之间,赵年嗅到了剑南春的味道,她竭力伸出手,向前?探着,却怎么也到达不了她心之所向的远方。视线逐渐模糊,耳边的呼声渐响,眼角的一滴泪或着雨水没入土地。
“十二。”
李白似有所感,看向大匡山的方向。他攥紧手里的东西,跌跌撞撞站起身来,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步伐越迈越大,他狂奔着,听不见所有劝阻,眼里只有那个方向,他奔跑着,一瞬之间,脚底踩空,跌落在地。
“恩公?”
李白闻声而去,看见了一袭粉蝶襦群的女童,他怔怔然盯着女童,问道。
“你是何人?”
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
“阿兄,醒醒。”
在李月圆的催促下,李白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双手捂着太阳穴,感觉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李月圆把温热的碗递给李白,叮嘱道,“快喝了醒酒汤,去书房见阿耶。”
李白顺从地饮下碗中的汤水,一边揉着头,一边说道。
“这?大清早,阿耶在闹什么?”
李月圆夺过空碗,没好气道,“是阿兄喝多了,闹了一夜,把阿耶气得一宿都没睡。”
李白皱着眉头,竭力回想着昨日之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甚至不知他是与何人喝的酒,他摇了摇头,也懒得继续费心。
“整宿都在书房?阿娘怎么不管管他。”
“阿娘愁着你离乡远游之事,你却在外胡闹,好几日都不见踪影。别说阿耶,她都想抽你。”
李白终于忆起家人同意他出蜀历练,恍惚了一瞬,下意识往怀里取物,却没有找到任何物件,他不由怔神。
“阿兄在想何事?”李月圆以探究的目光,观察着李白。
“我好像丢了什么……”
李白环顾左右,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只是觉得双手空落落的。越是如此想着,他越感焦躁不安,随之而来的头痛欲裂,更令阻扰着,令他无法思考。
他痛苦地捂着头,视线却仍在周围搜寻着,想要寻回连他都不晓得是什么的物件。
李月圆从未在李白身上看过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放软了语调,安慰道。
“阿兄,你宿醉未醒,不必勉强自己,改日再想也不晚。”
“不晚吗?”
李白一阵晕眩,侧身躺在床上,闭目休息了许久,心?中的不安才有所平复。看着一直照顾在侧的人,心?中暖暖的。
“日后吴指南若对你不好,便修书与阿兄,不论阿兄身在何处,定会回来为你撑腰的。”
思及亲人即将远游,李月圆感伤不已,眼眶微红地望着李白。
“大婚之日,阿兄必须回来,送我出门。”
李白承诺道,“我会的。”
……
当涂县采石矶上,是已至暮年的李白,他仍身着一袭白衣,腰佩龙泉剑,举着酒袋,衣袂翩翩,风姿不改。
今夜酒兴高昂,他迎着夜风,立在江边痛饮着,酒袋将空时,仍未尽兴。仰头望着头顶的一弯明月,不由发出了感叹。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低着头,摆弄着酒袋上的细绳,收紧又松开,如此不断反复着。有一瞬的恍惚,失手将酒袋掉落水中。他蹙着眉头看着酒袋沉落的江面,渐渐平复无痕,只留明月的倒影,散发着淡淡的银光。
他出神地望着江水,银白的月影下,忽而闪动着七彩的光芒,细碎的光辉在刹那间似乎有了实体,纤细的链子牵引着它在水里漂流着,缓缓下沉。
李白想也不想,跳入江中,在水里探寻着,直到攥住了它,终于得以安然入眠。
……
开元十三?年,太白出蜀,从此再未归乡。
宝应元年,太白于江边饮酒,跳入水中捉月,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