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声音从指缝透出来有些含糊,可她边上的赵夫人听得清清楚楚,眉头一竖,顿时恼了,捏着她下巴抬起来,凶道:“什么瘟神?什么祸害?简直是小孩子家口无遮拦,真不像话,你怎么知道你是瘟神,哪个江湖骗子给你算的命?让他来跟我说道说道!”
“别管你了?啊?你是断奶了吗,有本事说这种话?你才多大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老娘这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轮得到你在过来人面前指手画脚,你几斤几两啊小丫头?”
“要不要管你是大人的事,小兔崽子受了欺负就该老老实实的,装什么年少老陈,没点长进的丫头。”
言音头一次看见赵夫人显出原形,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打了个哭嗝。
赵叔在边上心有戚戚焉。
等狄大夫从药堂里出来的时候,言音已经断断续续的把魔窟的事交代完了,赵夫人哭得像两百斤的崽,赵叔忙着安抚她。
整个镇子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狄大夫一看言音还在迎风流泪,赶紧挺着肥肚子过去,看看言音,再看看赵夫人:“你们这是做什么?吵架了?”
他自认对赵夫人的性子十分了解,知她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脾气好,所以道,“这种时候,你还凶她做什么。”
赵夫人瞪他:“谁凶了?!”转头泪眼婆娑的去搂言音,“苦孩子,真是苦孩子,姨抱抱你,不要怕,谁来我都给他赶走,我不怕他。修仙的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得来咱们镇上求药!我认识的仙人可多了,敢伤你们一根头发,我就雇人剁了他!”
言音在她怀里抬起头:“澜雨……那个姑娘她怎么样了?”
狄大夫叹了口气道:“你进来吧。”
言音跟进堂里,看见安澜雨躺在榻上,肩头的伤口已被孙大夫包扎起来,层层叠叠的白布将破裂的骨血遮住,只有她身上那染血的布衣昭示着伤口的惨烈。
狄大夫告诉她:“这孩子是修行之人,体内尚有灵气残存,这才能撑到现在。只是这臂膀……损伤太重,怕不是凡间所能医治的。”
也就是说,他也无能为力。
言音道:“那我带她去找仙人可以吗?”她急得在堂内转圈,“我带她去灵岛,去仙山,总有人能救她的。”
狄大夫道:“只是她如今意识不清,无法再吸收灵气,不知还能撑上多久。青株镇地处偏僻,灵岛仙山又路途遥远,她牙关咬得太死,灵药也喂不进去,我担心……她等不到转机。”
言音颓然地坐下,脸色苍白如纸。
狄大夫迟疑片刻,还是道:“如果实在没法子,只能把牙打碎,先把药喂进去。”
听了这话,言音的脸又苍白了几分,一偏头,看见安澜雨瘦得脱了相的脸,两腮咬肌微微鼓起,牙根紧紧合在一起,不把下巴卸掉便别想把她的嘴打开。
就算是昏迷中也透着股拼尽全力。
言音目光顺着白色的布条缓缓往下,落在她沾满尘土与血迹的左手上。这只手的肌肉和它主人的咬肌一样紧紧绷着,就连指节都绞得发白,死死握住了手心里的东西,只能从虎口隐约看到有如麻绳的毛边。
是安澜雨的茅草链子。
“……”
我的天啊。
言音突然苦笑一声,像是放弃也像是无可奈何,捂住脸道:“真是服了你了。”
她深吸口气抬起头,这下便定了决心,扯出一抹笑道:“狄大夫,可以借我一辆马车吗?”
……
很快,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言音要离开了,见实在挽留不下,便东奔西走,帮她准备了在路上的行囊。
赵夫人甚至热血上头,想跟在言音身边照顾俩孩子。
却被言音一票否决了。
言音道:“赵姨,我在这个世界无处可去,我希望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这样我将来不管遇见什么,都有可回的地方。”
闻言,赵夫人只能抹抹泪,去帮言音和另外一位姑娘准备些衣物,一直缝制到深夜。
夜里赵夫人点着灯,对陪着她裁衣的赵叔道:“这两个姑娘,打小被关山庄里,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就又遭了好几劫。”
现在赵夫人才想明白,言丫头为什么好说歹说都不肯离开后山。
她一个人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又怎么会执意要住在那残破不堪一吹就倒的木屋里头?她害怕连累别人,什么都不敢说出口,就自己一个人心惊胆战的躲在后山,每日每夜担惊受怕,像刀悬在头上。
赵夫人想得心疼,手上不住的缝缝补补,幽幽叹道:“那追杀他们的修仙人实在残酷,不过是两个孩子,如此赶尽杀绝。看狄大夫的脸色,那手臂,可能是不能好了吧。”
赵叔作为屠夫,对这种伤口不可谓不熟悉,他沉默着犹豫了好一会,还是道:“我看那不像是修为高深的人砍的,像是斧头砍出来的伤。”
还更像是已经钝了的斧头。
赵夫人闻言一惊,险些刺破手指:“那你该跟音音说啊。”
赵叔摇摇头:“我没见过多少修仙人,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或许是有意折磨也未得可知。
赵夫人更加忧心忡忡,吸了吸鼻子,手上缝衣的动作更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