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日,是国子监诸生,入宫与天子同学的日子。
这宫中游学,三月一次,一次为期一日,选拔国子监中三十名学业优秀者,入皇宫内苑,至天子学宫,与少年天子一起,聆听季太傅讲学,也可与帝师、天子一起谈经论道,评政问策。
当然,还可以游御苑,吃御膳。
国子监的学子们,都争先恐后地,拼命挣一个课业优秀,来获得这听帝师授业,与天子同学的机会。且那少女皇帝,长得又仙又纯,却又一副豪爽飒气的性子,人还谦虚,常常是少说,多听,很有大智若愚的天子气度。
女皇陛下却不怎么喜欢,尤其是那谈经论道,评政问策,跟那些嘴巴里装弹簧的国子监最优者们论战,她觉得自己舌好笨,嘴好拙。
可这折腾人的规矩,是摄政王兴起来的。
人家说了,国子监的最优者,日后都是国之栋梁,朝之肱骨,陛下的臣子,提前见一见,有些眼熟和渊源,总是好事,同时也练些识人的眼力劲儿。
于是,每隔三月,皇甫璎都要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遭这一日的罪。
可三月二十六日这一次,女皇陛下心情不一样了,她喜欢。
三十个一身清气嫉恶如仇的国子监学子,又能说,又能写,还喜欢在东华门外传八卦,这些人,是多么好的见证者,若是要堵她皇叔一个秽乱宫闱的话。
皇甫璎一想着就奸笑。
上午,笑着听季太傅口若悬河讲学,还溜了一丝儿心神叹息,可惜季亭山被禁足家中了,不能来围观今夜的好戏。
下午,笑着看那些国子监学子舌绽莲花地论辩,使出浑身解数在她面前现。是的,这群儒舌战的场面,她通常都是用眼睛看的,而不是用耳朵听,她太懒了,听不懂。看就容易多了,衣着容貌,进退举止,表情神色……眼力劲儿嘛,不都是用眼睛练的?
到了酉时,本是要散了的。
女皇陛下突然说到,说她今日与诸位同学,太高兴了,有些依依不舍,瞧着那天高气爽,夜间也一定是月明星朗,不若留大家在宫中用晚膳,然后,等天黑之后,去登那勤政殿西南角的栖凤楼,攀到皇宫最高处去,俯瞰皇城万家灯火。
也不必急着去赶那夜间宫门下锁的时辰点,登了楼,大家还可以夜游御苑,夜宿在天子学宫便是。
那三十个国子监学子,自然是激动得,满脸通红,握拳跳脚。
女皇陛下与那学宫中寺人,一通安排吩咐,便暂且告别了同学,往勤政殿边上的小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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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因遇刺受伤,在家中休息了三日,借机看了看朝中诸位,对他的爱恨情仇。
今日第四日,便又入了内朝坐镇。
那堆积的政务,自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处理完的。
果然,皇甫璎一路小跑至小书房,见她皇叔还稳坐在案前,文书一摞一摞的,不像是能立马收工的迹象。
她扶着殿门,松了口气。再一口口地,平着喘息。
“又是跑着来的?”
“……”皇甫璎知道又要挨训了,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平喘,抢着说来,“天子气度,当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她都听得可以脱口而出了,说完,又不好意思地吞吐了一句,“我……朕这不是想见皇叔,又怕皇叔出宫回府了,赶不上嘛……”
半真半假。
“见本王何事?”里面那人也很快就去伪存真。
皇甫璎便抬脚进殿,直直往他书案侧边的地席上去踞。
“坐好!”摄政王眼皮都不抬一下,却不忘及时纠正她的天子仪态。
少女赶紧端正地跽坐了,满脸期待地问到:
“皇叔,朕那《平边策》,写得如何?”
“不错。”有些轻描淡述。
“……真的?”少女却眉眼放光,难以置信。这可是难得的嘉奖,她向来都是挨骂居多,早就以不可雕的朽木自居。
“喝口茶?”摄政王抬手指了指案上刚沏好的茶汤。紫砂茶壶煮汤,白瓷茶杯盛出,茶色透亮,提神飘香。勤政殿的寺人每日都要为摄政王爷,煮一壶酉时茶。
少女掂袖伸手,端过案上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看来也是渴坏了。
也不管那杯子,是谁喝过的,那茶,是给谁晾的。
就冲那简单的一句肯定,她心里有些飞扬。
“朕还是想,有生之年,去那北边看一看的……”
“陛下想去,等本王空了,陪陛下去走一遭便是。”
“那皇叔,什么时候空?”
“再说吧,眼下不行……”
两人又是一番闲话,有的没的。
多是女皇陛下找话说,问些不知天高地厚,胡天海地的。那手中忙碌的摄政王,倒也不赶她,不烦她,还能时不时地应她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