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让季太傅见本王,是在怕什么?”
一双藏了星夜的深眸,磁一般地锁住她的双眼。让人无处可逃。
皇甫璎忍住没垂眼转眸,还挺了挺腰板。她知道,这个时候,一定不能闪躲,最好连眼皮都不要眨一下。否则光是那静静质问的眼神,就能把她给看穿,烤化,剑一般,将她削成一地碎片。
“朕……朕哪是在怕什么……”她极力放缓着语速,否认了。然后,飞速地在脑子里,翻找,看能不能找一个能够搪塞的理由出来。
“……”皇甫熠就那么看着她,如剑的眉尾微挑,如菱的嘴角冷诮,却不言语,一副看她还要怎么作妖的等待。
“朕就是觉得,像……刚才灯灭了那般,待着皇叔身边……甚好,所以,不想被其他人打扰……”
老天有眼,让她找到了一个美妙的借口,刚才灯灭那一瞬,被那温玉木荷般的气息笼罩住的温馨,仿佛是一种离仙乡梦窟最近的距离。
皇甫璎犹犹豫豫地说了,还露一脸的难为情,一边去察她叔的神色变化。
果然,瞧着那严肃男子,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下。雁过天空无痕,但总算是寒潭留影。
又赶紧添点油,加点醋:“叔长得这么好看,就这样,多笑笑,就更好看了……”
她发现,只要夸他好看,他似乎就会收些浑身煞气,化出些许温柔。
换来一声拿她无奈的隐约哼气。
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听进去,或是信了她的鬼话没,但不管怎样,不再凶凶看她咄咄问她,那就是成功。
皇甫璎便赶紧跳上去,扯着他的衣袖,将他往屏风后边的罗汉榻上引:“夜深了,皇叔过来休息,朕这就写《平边策》,您把这书案让出来,我马上就写,等您老人家一觉醒来,就写好了……”
他不是最着急她的功课吗?她便赶紧拿出点认真的姿态来,博取一下首肯。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为了逃出这个火坑,便跳向另一个火坑。
待到真把那男子拉到榻上坐稳了,回头奔至书案前,展卷,镇纸,提笔,蘸墨,荡毫,笔尖对纸,生宣纸上苍茫茫一片,映出脑中,也是空茫茫一片,女皇陛下心里,蹦地一下跳出来的,就是上面这句话。
“好生写啊,写不完,今夜就别睡觉了……”
偏偏屏风后头,还幽幽传来这样一句,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女皇陛下有时候常常在想,她在她皇叔眼中,得有多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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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转星移,转眼至天明,玉兔沉,金乌升。
少年女皇发了个狠,有生以来,第一次,熬更守夜写策论,写了个通宵达旦。
平边嘛,无非就是兵戎加怀柔。
屯兵驻边,建兵寨,修兵城。犯我边界者,就打。友好的,倒也可以坐下来谈一谈,可通商,青盐换茶叶,骏马换丝绸,草药换粮食,裘皮换瓷器;可通婚,为蛮夷之地,带去中原地带的人文教化,让鲜活有力的蛮族血脉,为我文胜于质的国人强健体魄,换一换精气神。
总之,拳头要硬,但不一定总是打,一味地开疆扩土,耗费国力根基,战乱频繁,民生受苦不堪。和为贵,战为次,怀柔为主,兵戎为辅,既要扬我□□国威,又要彰我礼仪文化。
这些道理,其实,季太傅不怎么讲,那老先生多讲的是圣人之道,诗书经纶。但她这皇叔,没少苦口婆心地说,她就是扫些耳边风,耳朵也听出了茧。
所以,心里静下来想一想,就还是写得出的。
以前之所以不想写,是对功课有种莫名抗拒。总觉得,不管说什么,写什么,都会被她那个强大到上天的皇叔,打眼一看,嘴角一抹,鄙视到泥泞里。
这会儿把那天神当人看了,心头便散了些雾障。亦或是说,今夜被逼急了,才发现,来一篇急就章,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并且,她也不是一无是处嘛,她的字,写的还是……很好的。
好几个当朝的书家都赞叹过,女皇陛下的字,写得有遒媚之力。
当然,也不晓得他们是不是在怕马屁。
皇甫璎笑着搁笔,吹了吹未干的笔墨,又欣赏了一遍满纸的遒媚,便伸了伸懒腰,揉了揉黑眼圈,满意地起身了。
又去屏风后头,踮脚伸脖子地望了望,见那榻上之人,睡姿如初。
心头感叹,摄政王睡眠真是好啊,说睡就睡,倒头就着,睡着如入定,入定如隔世,也不知在那隔世的梦中,武曲星是何种快意杀伐……怪不得,酣睡之时,不容他人在侧,这样子,很容易误伤杀人的。
她学了乖,也不敢靠近了,就那么远远地,欠着腰,长伸手,摸出榻边地上她自己的鞋子来,两下穿上,蹑手蹑脚,溜出了书房。
一路招摇出王府,惊起一路各色人物跟随,卓云也不知是从那个地方跑出来的,就那么很自然地,紧紧地跟在她后边了。
反正,待到走出燕王府朱漆大门时,銮驾,禁卫,仪仗,已经齐刷刷地等候在阶下,仿佛昨夜从未离开过。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骄傲的,这些,都是她叔曾经严肃整顿皇家禁卫的功劳。
女皇陛下一步抬脚上銮驾,又一脚撤步,给退了回来,她瞥见边上角落里,石狮子后,大槐树下,黑漆漆蹲了一辆车。
准确地说,黑漆漆的马车旁,蹲了一个人。
是季亭山。
还真是季老师傅的作风,固执到底。携幺子亭山深夜求见燕王,未得入内,便在这大门口等了一夜!
那老师傅八成是在车里睡大觉呢,让个儿子赶在车外蹲守。
“季卿,你过来。”
少年女皇对那蹲成个一个球的贵公子,扬声一句招呼。
季亭山便赶紧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走。
两人朝着王府大门的另一面石头狮子和大槐树去。
一直走到那大槐树的阴影深处,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