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把自己拿匕首比人的事迹,不着痕迹地……抹掉。
然后,继续缩成那一团紧虾,赖在榻上,不动了,间或还有一两声没顺过气来的抽搭。
皇甫熠似乎听得也受用,有声不着痕迹的嗤笑,见着她那自顾自怜的模样,又是叹气。跟着把被子给她拉过来,轻轻盖上,自己下了榻,把这罗汉床,让给她了。
下榻时,还给她脱了鞋,将她挂在榻边的双脚,给搁进了被子里。
“陛下累了,就在这榻上歇会儿吧……”
然后,便取了外衣,连人带灯盏,一起挪到锦屏外头,书案边上去了。
锦屏内,小榻上,顿时幽暗下来,窗外的下弦月,倾泻进微微光亮,将室中陈设,拉出静静的阴影。
皇甫璎抽搭着,蜷缩着,渐渐入了眠。
真的是累了,今日的紧张与惊吓,一波接一波,折腾了这么久。
……
恍惚一梦,漫漫行路,似乎又走到了那三月后的十七岁生辰夜。
六月十九,也是这种下弦幽月,在她起居的朱华殿,满池的红莲花,满庭的青龙卫,然后,进殿来一女的,瓜子脸,狐狸眼,掐得出肉的身段,拧得出水的声音,妖里妖气地,递给她一杯鸩酒,妖里妖气问她:
“陛下,这酒,是现在喝呢,还是等一下?”
这一次,她陡然大怒,一个拂袖甩杯,然后,愕然惊醒。
一个莫名其妙的狐媚妖精,也不是宫里的人,她以前似乎也没有见过,却说是奉了摄政王之命,叫她来送一杯庆生酒!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在迷蒙的回梦中,也不知是否是另一层梦境中,却隐约听着屏风外头,那灯下书案边,还是那个妖媚子声音,滴得出水来:
“王爷,这汤,是现在喝呢,还是等一下?”
“……等下再喝。”她皇叔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却也不恼怒,还很和气,想来男人都好这一口。
“那王爷得趁热啊。”
“嗯,下去吧。”
皇甫熠猛地睁眼,豁然坐起身来。
她要去看看,现在这个进书房来送汤的女人,是不是就是在梦中给她送毒酒的那一个!
月色幽光中,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榻边墙角,半人高的靠墙窄几上,雕木檀架,搁着一柄剑。
外头的对话,还在肆无忌惮地继续,越来越暧昧——
“王爷背上,还痛吗?”
“还有些……”
“那……要不奴家再给按按?”
“不了,改日吧。”
“今日车上,王爷未尽兴,需要奴家继续吗……”
“不了,下去吧……”
“王爷……”
滚下去!
这一句是皇甫璎在心头,替她皇叔吼出的咆哮。
一边在心头咆哮着,一边像一只敏捷的小鹿,跳下榻来,几步冲至墙角,刷地拔出那架上长剑,折身往屏风外冲去。
一是恶心这个女人,怎的如此不知廉耻!自己搭架子也要往上爬,且勾.引男人也不择个时间地点,当她这个天子是空气吗?
二是恼怒她皇叔脾气怎的这么好!她的功课做不好时,怎不见他有这般和颜悦色?
看她不把这个恶心的狐媚子给就地斩杀了!
就这样,携着满腔的怒火,冲出屏风,见着那灯下书案前,一坐一跪的两个人,听得那拔剑出鞘的声音,早已齐齐转头,来看她。
她一下子看清那个跪在地上的女人,瓜子脸,狐狸眼,一身能掐得出肉的窈窕,不就是梦中给她送鸩酒来的那个女人吗?
偏偏,她那皇叔,还稳坐于宽椅上,两人就那么一坐一跪,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就是一对奸.情四射的主仆!
皇甫璎又是怒,又是惊,又是伤……
手里那剑,又忒重……
铮地一声闷响,长剑杵地,那满身的怒火,便蒸腾出些雾气,迷蒙了双眼。
少女赤足,乱发,杵剑在地,有些狼狈。
却又是一身天子常服,鸱吻暗纹,月白华锦,金丝银绣,在那月色与灯光交映中,立在一扇青绿山水的绣锦屏风旁,站得绝卓笔挺,迷雾寒潭般的眼眸中,说不出的倔强。
少女之气,像一支清味栀子;浑身不悦,又像一树冷香寒梅。
而那因怒急攻心而激发出来的气色,眸黑腮红,雪肤艳唇,却是一种红莲妖娆的风情与威仪。
金枝玉叶,天子之尊,与生俱来的高贵。
骇得那个跪地的女人,腿脚发软,禁不住,作死地,竟伸手去抱住她家王爷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