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璎到场时,刚好卯时三刻。阳春三月的朝阳,敞亮而明媚,很是应景。
她下了歩撵,略略应了周遭一片行礼,就抬足往城楼上去。城门上站得高,她可以俯瞰一切。
“按犒军之礼,陛下当于城门外亲迎……”
女皇陛下才上了两步台阶,身后便传来一声沉沉劝阻,是内阁首辅吕相爷的声音。
皇甫璎顿了顿脚步,硬着头皮不理会,继续往上迈步。
“按长幼之礼,陛下应当亲自接扶燕王下马……”又是一声谆谆教诲追来,是授业恩师季太傅的声音。
皇甫璎僵在石阶上,眯眼看天,咬齿看地,心中也是问天问地,还问候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祖宗,然后,回头,转身,浅笑,做回温顺的小绵羊:
“相爷和太傅说的是。”
说罢,大步下梯,在人群的簇拥下,钻进城门洞。
在幽暗的城门洞中穿行时,她的心里,又不可遏止地阴暗了一番——按礼!按礼?按礼皇甫熠还该向她行君臣之礼呢!可有谁来说这礼?世道如此,谁握权柄在手,谁就有礼!
所有人,都当她是个小孩儿吧?傀儡?摆设?且还是个不合时宜坐了帝王位的女儿身?
走出城门,时辰已到,举目望去,十丈宽的敞阔官道上,三万青龙骑兵,挺背直腰,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远而近。
耳边的喧哗,渐渐小下去,直至无声,换成礼乐声起,然后便是那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渐渐放大,直至充斥了整个天地。
千军万马,却整齐如一人一马,行进时如雷霆万钧,停驻时如万古磐石。
这便是军威,震慑天地。
皇甫璎微微翕了唇,暗自吐气,她也被震慑了。
遂不觉仰头,看到那骑主帅,身披明光甲,胯骑青鬃马,在两侧林立的磐石间,独自穿行上前,马蹄嘚嘚,一路敲在围观众人的心上,一路行到她身前丈余处,勒马停住。
皇甫璎赶紧迈出两步,伸手虚扶,大声说着场面话:
“此役得胜,皇叔居功甚伟,有劳了。”
少女的声音,亮而不脆,明而不厉,有种恰到好处的大方。
然而,天地噤声,只有她的声音在春风中回荡。她自己都听得,好想哭。
摄政王从马上跳下来,将手中缰绳扔给边上护卫,大步流星上前,直至与她面对面,又仗着身高优势,抬手帮她扶正眉心的抹额东珠,劈头盖脸便是一句:
“听说陛下近来多梦不好眠?”
皇甫璎霎时吓出一身冷汗。
今年春天,她是有些不好眠,可是,皇叔这几月都在南边打仗,如何就知道了?可见,他的眼线遍及内宫,且时刻在监视她!
遂本能地后退一步,躲开那只温柔地抚上她前额的手掌。
这种在世人面前惺惺作态的和睦秀,她不要也罢。
又见他低头至腰间皮囊中摸索。
皇甫璎脑中电光火闪,突然想起,昨夜的梦里有此时,他摸出了一颗赤红的珠子。
果然,摄政王手掌翻转,掌心乍现一抹红,亮得耀眼。
她脑中又浮现出一句话:十万大山中的老巫赠了本王一颗赤珠,说是可以镇魂避毒,陛下拿去戴上。
然后,下一瞬,她便听见,皇甫熠一字不漏地把这句话说了一遍:
“十万大山中的老巫赠了本王一颗赤珠,说是可以镇魂避毒,陛下拿去戴上。”
皇甫璎顿时眼前发黑,嘴唇发白,双腿发软,“咚”地一声,栽倒在地上。
昨夜的,鸩酒殒命,不是梦,是她的未来。
未来不远,三月之后,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