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陈鹏蓬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一刻起,方奕琛就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了无底的水潭中。
挣扎无用,只能越陷越深。
而那些拍卖会的参与者都如水边的路人一般,隔着遥远的距离,嘴脸都被扭曲,看不真切。
看不清,听不清,不能呼吸,不能呼吸。
他?只觉得厌恶,所以冲着他?们挥起了?镰刀。
但就在这模糊扭曲的世界里,那一声略带迟疑的呼唤像一双有力的手,破开水的坟墓,揪住他?的肩膀将他?从阴暗的水滴拉了?出来。
那一刻,世界回?到了他?的身边。
方奕琛愣愣地看了?看手中的银镰,漆黑如铁的荆棘四处蔓延,几乎缠满了他?的臂膀。
满座都是惊恐的普通人,衣着华丽但脸色煞白。
普通人......
他?刚刚差点杀了?那么多普通人......就差那么一点点。
如果唐迟楚没有叫住他?的话......
方奕琛不敢想象后果。
就在他发愣之时,唐迟楚扫了一眼还闪着红光的摄像头,显然已经明白了状况,一边走一边脱下西装外套。
“带蓬蓬回去,然后把剩下的摄像头对准我?,封杀所有已流出的录像。”
话音刚落,一件温暖的黑色外套落在了方奕琛的肩膀上。
他?刚抬起头,衣领就被揪住了?。
“小白兔,你被鬼附身了。”他?说道。
方奕琛抬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唐迟楚并没有与他对视,而是也抬起了?头来,深邃的眸子冷冷地环顾整个大厅,道:
“你们听见了?么?他?被鬼附身了。”
低沉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在场所有人都瞬间噤了声,身子微微颤抖着,仿佛唐迟楚比鬼还可怕。
方奕琛知道他?是在帮自己推脱,但他?从来都不喜欢让别人来帮他?收拾烂摊子。
“唐迟楚,你们在搞什么鬼?”一个男子突然吼道,“别以为你们唐氏了不起,我?回?去就让我爸撤资!”
“那你干脆别回去了。”唐迟楚说道。
男子被他这句话吓得脸都成了?青紫色,看上去颇像个腐烂的洋葱。
他?这句话顿时引起了一阵哗然。显然,能够亲临拍卖会观赏这场残忍的游戏的人,即使没有滔天的权势和手腕,家底也是殷实的。
他?们虽然忌惮唐迟楚,但也只是退让三分?而已。
唐迟楚不肯退让,而这群富家子弟也并不好惹,一时间气氛有点剑拔弩张,让人紧张得不敢大声呼吸。
就在这时,无数光柱自穹顶落下,穿过云翳和厚厚的大理石屋顶,落在了众人头上。
从那一刻开始,世界仿佛被谁按下了?静止键。
被光柱笼罩的人们凝固在了原地,还?保持着先前的姿态,甚至连飞扬起的发丝都悬停在了半空中,像一尊尊姿势神情各异的雕像。
不仅是大厅内的人们,世间所有生灵的时间都被静止了。
一个身影在那一片璀璨中渐渐清晰。
那是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他?穿着一身洁白的袍子,铂金色的头发比阳光更加耀眼,衬得他?无比的神圣威严。
光芒耀眼,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但这样一位神,应当是不会笑的。
“主神。”方奕琛微微欠身低头道。
尽管唐迟楚的手还?搭在他的肩上,但这一幕并不显得滑稽,反倒有种虔诚和圣洁的感觉。
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毕竟主神已经近千年没有出过英灵圣殿了?。
“死神,”主神的声音很好听,像是高楼上的古钟,浑厚却又清澈,每一个字都能敲进人心里去,“我?记得封神之时我就与你说过,身为神祇不应有七情六欲。”
方奕琛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眸子不去看他?。
“而你今日竟然因为一件小事动怒,还?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你现在知错了?么?”
原来最严重的竟是方奕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么?
一条生命的逝去,无数灵魂的扭曲,在这位至高无上的神的眼里只被算作一件小事而已。
“我?的确有错,”方奕琛说道,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流转着日月光辉的眼睛,“但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小事,作为神,我?们有必要?矫......”
主神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淡淡地打断道:“不关神明,即为小事。”
不管信徒生死苦乐,任由他们被碾入尘埃,任由它们在悲苦中徒劳祈祷,任由他们在欢愉中堕落腐烂,那么这神明、这信仰究竟有没有存在的意义?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仿佛一块巨石,梗在了方奕琛的胸口。
他?动了动嘴唇,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倔强地昂着头看着那位浑身沾满光晕的神灵。
“四天之后将在英灵圣殿举行审判会,我?将通知诸神齐聚共同商讨对你的惩罚,你最好提前想好该怎么解释。”主神继续说道。
“哦。”
方奕琛不再理会主神,轻轻拍开了?唐迟楚搭在他肩上的手,站起身来看着座位上的人们。
“对不起。”他?起身在经过唐迟楚耳边时轻声说道。
他?为这些肮脏的灵魂感到悲伤,明明大家生来都是干干净净、纯洁无瑕的,怎么反倒在这美好的世间沾了?一身泥尘?
他?悲悯世间一切,却唯独不担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