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安对他天真地笑着,像是感谢他为自己带来了食物。尽管他双眸无神,尽管这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却也足够动人。
他仰着头,银白的长发落在他的膝上,睡袍下双腿纤长。
兽人侍卫近乎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这间房间。
在他离开后,路希安的神态才发生了变化。无辜茫然的笑容里多出几分兴味,路希安晃着腿,把自己放在床上。
他看着自己举起的单手,挑着眉,喃喃道:“首先,得弄清楚维德什么时候回来……”
他必须拥有比这个房间更大的生存空间。只呆在这个房间里,他不会有任何与旁人交际的机会,也不会有任何脱离守卫的机会。
然后,才能增加他从这座城堡逃出去的可能。
在这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内,他反复思索维德对他的态度,与那日在禁狱中所遭遇的一切,找到了一个微妙的突破口。
路希安抓紧了自己的手心。
他笑了笑,阖上眼,准备计划的实行。
……
每周,都会有仆从来替这个房间洒扫两次。他们将路希安视作傀儡,对他视若无睹。而在今天,一名女仆却意外地受了伤。
她不知怎的被镜子碎片划破了脚——说来也巧,她就那样巧地在那个地方滑倒、并撞到了镜子上,镜子也恰好在那时候破碎了。路希安呆滞地坐在床上,听见房屋外面有人赶来——还是那个兽人侍卫。
原来维德不在时,他的负责人的确是他。他想。
侍卫将那个女仆训斥了一顿,其疾言厉色的程度与镜子靠近路希安的程度显然有巨大关联。所有的仆从都被吓得瑟瑟发肉,最后,侍卫手一挥,让女仆去领罚、并在养好伤之前不用再来这里了,几个相关的仆从也会被派去其他的活儿,他明天会找几个替换的仆从来。
路希安睫毛不着痕迹地颤了颤。
新的仆从……倒是正中他下怀。
由维德找来的这群仆人自然是战战兢兢、训练有素。可由这名侍卫所临时找来的仆人呢?
仆从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房间。最后进来的是兽人侍卫。侍卫蹲在床边,小心检查地毯中有没有遗留的镜子碎片。住在这房间里的躯壳可是魔王的禁/脔,他可不敢让碎片在他的身上留下哪怕一道伤口。
更不敢面对维德的责罚。
无人知道维德和路希安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在他这个贴身侍卫、与少数几个略知内情的宫人的眼里,路希安的确是维德的禁/脔。
尽管美丽,却也禁忌,看不得、触不得。
他没在地毯里发现多余的东西,松了一口气打算离开。自始至终,他都没敢看床上坐着的那人哪怕一眼,若是旁人看了,或许会以为他很讨厌路希安。
可当他快离开时,自己的袖子却被扯了扯。
侍卫浑身一颤。
他回过头来,所看见的却是茫然无辜的那只躯壳。躯壳坐在床沿,拉着他的袖口,暗红双眼茫然地看着他。
“你……”
侍卫怔了怔,他手臂像是被火烫了似的,却又不舍得移开。惊惧与触碰禁忌的感觉共存,像是铁磁石相互吸引。
那个人看了一眼他,向着另一个地方爬去,仿佛在指示他去找什么的。维德的脸那一刻在侍卫的心里闪过,可他最终咽了口口水,跟上了他。
他看见了一枚镜子碎片。
一枚流光溢彩的镜子碎片。
白发的美丽傀儡将碎片放在手心里,献宝似的举起来。
他……
他是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这种近似献宝的行为,就像个单纯的孩子一样。无论怎么看,都不该是出现在一只艳也极、魅惑也极的傀儡的身上。
侍卫从路希安的手里取来碎片,他不受自控地盯着路希安的脸,仿佛又看见那天的圣子在对他笑。那天那人是高高在上的圣子,如今他只是个无知而脆弱的傀儡。而他却从流放之地的兽人摇身一变、成为了皇帝的近侍。当初那些高傲的贵族们,如今谁见了他,不得对他舔着脸问好?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对他做什么,如今他无力而弱小,无法自保,也没有向维德告状的智力……可那一刻,维德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内。
侍卫打了个寒战。
有血从他的手心里流下。侍卫意识到自己竟不自觉地紧握住了镜子碎片,并因此被刺破了手心。他冷汗津津地将碎片从手心里拿出,用手帕裹着放进怀里。
当他再度看向路希安的方向时,被吓了一跳。
——路希安居然将嘴唇凑了过来,像是要喝掉他从手指上流下来的血!
侍卫头脑一片空白,再度清醒过来时,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间房间。
可那一刻的所见却始终在他的脑海内盘桓。魅魔,血……他忽然想起维德似乎也是用手指替路希安喂血。
路希安或许在那一刻分不清他与维德之间的混淆,出于本能地凑了过来。
他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口,神色愈发晦涩难言。
他明明知道他是维德的所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