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陟抵达寒山派之后,又过?了两年,孟瑾棠陆续收了第二第三个徒弟,到了这时,寒山派自掌门以降,陈深与卫重辞都接连步入宗师境界,高手总数虽还可能?比不过?那些货真价实的大门派,但在?年轻宗师方面,绝对算得上独占鳌头。
无情剑温公?子还和以往一样神出?鬼没,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时不时会过?来?寒山派小住,孟瑾棠想起当日去维摩城时,对方在?捧香楼招待自己,也投桃报李,把人留在?掌门的倚穹阁内居住。
孟陟身为下一代的首徒,并未辜负师长的期望,她先从内家功法开始修习,等十?二岁时,就已经获得了参悟《拂树生花剑》的资格,虽然年纪尚小,但招式之间,已经隐隐有了那种“空山秀色,流水溪云”的意向。
又过?了两年,多?年未曾离山的孟瑾棠,再一次出?现在?了江湖当中。
她这次出?门时,特地将此?前的承影剑传给了徒弟,另外带了柄亲手打造的“碧水驰”。
其实以孟瑾棠现在?的境界,就算手中无剑,也不会对实力有半分影响,为何偏偏花费力气,铸造一柄神兵出?来?,实在?是一件令人疑惑之事,孟陟身为掌门首徒,与师尊关系亲近,但她为人不但聪敏,也足够沉稳端方,虽然注意到了这件事,也不曾开口多?问。
*
扶农郡外院。
这间外院算是寒山派诸多?外院中,最深入中原的一间,最初的掌院是“秋露白”秋少侠,可惜这位师兄自从砍了诸向文诸向武兄弟俩后,就不太显露踪迹,也一直不曾在?扶农外院这边现身过?,似乎只是挂个名字,用以震慑宵小,大部分事情都由机关术大宗师蓟飞英负责打理。
外院建成第五年后,掌门孟瑾棠就写信过?来?,免了“秋露白”的虚衔,彻底坐实了蓟飞英掌院的名头。
在?寒山派的掌院当中,蓟掌院的武功绝对属于扯团队后腿的那一类,但无人敢因此?小觑于她,身为机关术大宗师,她不断加固外院里的各类防护,用心极尽巧思?,若说高手还有手下留情的可能?,但机括造物,就绝不会区别对待任何一个有胆量擅闯进门的人。
——就算事出?突然,想要赶时间,也决计不可□□出?行,这些事此?地前辈经常告诫年轻弟子的一句话。
在?往日里,扶农外院所在?之处,近来?却有些寥落,几乎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人出?现,应当十?分引人注意才对,但此?刻,纵然远处有人瞧见了一个披着?翟云裘的青衣人在?往外院行去,却都仿佛不曾看见一般。
然而行人会受到高手境界的影响,机关却不会,青衣人从墙上轻轻飘过?的时候,数枚牛毫细针疾飞而至,惊起声响无数,蓟飞英更是直接掠出?,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站在?机关中心。
机关保持着?没有触发的模样,仿佛之前的声响都是幻觉,但蓟飞英却晓得,那些机关不是没有启动,而是启动之后,按照发出?时的轨迹,被人重新弹了回去
扶农掌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着?眼前的青衣人,半晌后讷讷道:“……原来?是您过?来?了!”
那人转过?身来?,笑笑:“蓟师妹,你长高了。”
以蓟飞英如今的年纪,说一句长高,简直岂有此?理,何况来?人看上去,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
这是其他?外院弟子瞧见那个青衣人时的第一反应,但他?们若仔细看,却会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准确把握到来?人的准确外貌与站立方位。
蓟飞英如今已经颇有一方首领的气度,但纵然强自忍耐,那种发自内心的激动之意还是溢于言表,她快步上来?,行过?礼后,叫道:“掌门!”
直到此?时,其他?弟子方才晓得来?人究竟是谁。
瞧着?周围的弟子们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孟瑾棠笑笑,也不点破他?们的担忧。
在?来?的时候,孟瑾棠已经听?说,最近一个叫碧烟楼的势力在?与扶农外院为难,传说中碧烟楼的首领李凌余曾得到过?一部分血盟会散落在?外的秘籍宝物,其中很可能?还有珍贵至极的《补天神诀残本》,此?人当即寻地闭关,一举进入宗师境界才正式踏足江湖,显然是个不乏耐心的人物,他?之所以挑中扶农外院下手,是因为此?地距离寒山千里之遥,掖州王虽然可怕,但早已不问世事,就算自己上门为难,只要不把掌院蓟飞英打死,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像散花坊崔拂云,当年徒弟曾因为跟邪尊打架而重伤,那位做师父的,不也没有离城么?
到了约定要互殴的时间后,李凌余亲自上阵,他?衣服下头又穿了内甲,正要所有人都瞧一眼自己的威风——
夜色之中,碧烟楼首领像一片纸一般,轻轻飘上了墙头,完全?无惧于扶农外院里的各色机关,他?轻功显然已然臻至第一流的水准,然后所有人就看见,那张纸迅速变得厚重,接着?砰的一声摔倒在?地,发出?死猪肉被敲打那般沉闷的声响。
“……”
在?这一刻,站在?扶农外院周围的碧烟楼成员,仿佛已经不是活人,而是一幅幅凝固的图画,他?们看着?瞬息身亡的首领,全?程不发一语,神色惊诧至极。
——他?们不是没想过?失败的可能?,只是没想到失败的如此?莫名其妙,
李凌余的额头跟后脑同时出?现了一个血洞,他?的副手左右环顾,最终发现一枚深深嵌入地下的瓜子。
三日后,一个新的传言迅速震动了整个江湖。
掖州王多?年不曾出?现,今日却对碧烟楼下了寒山令,这个近年来?气势颇盛的势力,于一夜间风流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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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枫坞内。
书?房内,有两人面对棋盘而坐。
一位身穿玄衣的女子捏着?白子,随口道:“……所以为什么是瓜子?”
青衣人笑:“因为当时放在?桌上的其它蜜饯,我都还挺喜欢吃。”
这是她们今早下的第十?局棋,按正常下棋的流程,每局结束的速度本不该那么快,多?亏了寒山掌门在?弈棋上的造诣保持着?多?年如一日的原地踏步。
孟瑾棠笑:“我打算在?建京多?住几日。”
檀无栾看友人一眼,点了点头。
至于为什么是在?建京住,一面是为了陪伴友人,一面也是因为地形便利,而且消息流通广泛,不管谁想过?来?,都能?找得见人。
檀无栾平静询问:“你什么时候走??”
孟瑾棠笑:“也许过?两天就走?,也许好几个月都不走?。”
寒山掌门闭门不出?的这些年里,建京也发生了许多?事,上一任皇帝因为被血盟会会主在?日常饮食中下了毒,所以寿岁不长,自他?死后,五公?主李珂临危受命,战战兢兢地登基为帝,次年改元永宁,因为她一向在?兄弟姐妹间的地位不高,为了保全?自身,平日里行事足够小心谨慎,加上生母是江湖人,与武林的关系没那么疏远,最后居然硬着?头皮做了下来?。
为了表示拉拢与敬意,李珂把太尉的职位给了七星观陆清都,至于殿前侍卫统领这个跟皇帝安全?息息相关的位置,派到了檀无栾师弟宗成罗的头上。
孟瑾棠微觉讶异:“陆兄居然答应了?”
檀无栾想了想,坦然道:“他?现在?还不一定知道这事。”
孟瑾棠闻言大笑。
自从传出?寒山掌门在?建京的消息后,时不时就有人前来?拜会,但奇怪的是,本来?还偶尔传出?点消息的无情剑温飞琼,却彻底杳无踪迹,以维摩城少主与寒山派的关系,本不该迟迟不曾露面,令人不由怀疑,他?是否在?刻意躲避些什么。
*
孟瑾棠抵达建京时还是秋季,等天上开始下雪时,依旧没离开白枫坞,她偶然会去外头转转,比如西苑,此?地自从那一年的都婆国大会开始,就被彻底封锁,但这等封锁,又如何拦得住江湖上的绝世高手。
雪花纷飞,等到地上的积雪没过?鞋履时,西苑的山顶上,出?现了一位白衣白剑的少年公?子。
孟瑾棠转过?身,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早知对方定会前来?。
山巅之上,温飞琼凝望着?面前一身青衣的寒山掌门,神色无限专注,半晌后微笑道:“有劳孟掌门久候,我来?送掌门最后一程。”
话音方落,他?先一步拔出?了笛中玉白色的短剑。
——每一个绝顶高手都与旁人不同,谁也不知道,寒山掌门究竟走?上了一条怎样的路。
山风吹得孟瑾棠的青衣猎猎欲飞,看起来?似与常人没什么区别,唯有境界相若之人,才能?体?会到那种宁静悠远之意。
细小的树枝轻轻颤抖,显得有些伶仃。
淡淡的白影在?风中摇曳,碎雪中,一朵花将落未落,显得有些寂寞。
温飞琼用握笛的姿态轻轻握着?剑,他?微微仰起头,花影落在?眼中,又转瞬被一道剑光所覆盖。
剑光亮起的同时,他?已是人影不见。
剑气横空,刹那间,温飞琼心中划过?道法自然四个大字,孟瑾棠比他?出?手时还晚了一分,但所出?每一剑的剑势都暗合天地轨迹。
温飞琼从对方的剑势中,感?到一股森然的寒意,这并非是孟瑾棠性情冷酷,而是她剑意彻底融合在?了风雪之中,
山巅上雪雾流淌,像是一阵氤氲的剑光。
天上的云幕似乎越来?越低,就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温飞琼感?觉自己不是在?与人战斗,而是是在?于此?方天地战斗,周围每一点风雪叶花木石都是一道剑影。
玉白色的短剑横空而过?,仿佛是自黄昏中凝结而出?的一点幻影,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惆怅又温柔的剑光。
这一套剑法名为《春秋》,统共只有四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