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老和尚病倒了。
云靖恭想起十岁初到潜龙寺的时候,老和尚说他杀孽太重,佛祖不收。
行云说:“你虽杀孽重,但老衲看你并非天生为恶之人,便向佛祖求情留下了你,只是你以后万不可为恶,否则不仅会反噬到自己,老衲也会受到牵连。”
那时他虽不信,却也不想失去唯一对他好的人,因此就那么老老实实地过了很多年,然而当他终于为恶了,出事的却真的是老和尚。
老和尚病倒的那一天,云靖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二十五岁的他监斩杀了那个血缘上的哥哥,他的那个娘因伤心过度去世了,他回京城复命顺便奔丧,他那个爹却在棺材上涂了毒……然后老和尚为了救他死了。他气极之下彻底和这件事的主谋仁王对上,为此不惜找到四年前被仁王丢去民间的九皇子,想要培养他成为新的帝王,但最终他失败了。
那个涂在他生母棺材上的剧毒,耗尽老和尚生命也没能祛尽的毒,终他一生都沉浸在他的体内,最后也带走了他的命,就好像是……他将命还给了生他的母亲。
那一刻,他终于相信了老和尚所说的“命”。
梦中的最后,幼小的九皇子不愿跟他安排的属下一起离开,趴在他跟前哭得声嘶力竭,说不想宰辅大人死的时候都孤零零的,还说希望下辈子自己是宰辅大人的儿子,后来……后来小家伙就服下毒药陪他死了。
这个梦似乎很荒谬,云靖恭却又觉得很有可能,毕竟他的的确确一点也不讨父母喜欢,而他既然能“冷血”地杀了自己的亲哥哥,他老子想杀了他好似也没什么不对。
他对所谓的血缘着实没什么执着,倒不觉得感情受到伤害,但他十分不喜梦中的自己连累老和尚那样惨死,更不喜欢那小家伙的结局,因此从“梦”中醒来听说九皇子失踪了以后,他立刻就叫人来当初找到九皇子的地方查访,却得知那孩子早就被人接走了,自此四年间他从未放弃,却始终没能找到,直到这一次来江南之前,他收到老和尚的信。
行云说他会遇到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女人,那个女人将改变他的命运。
云靖恭起先只当老和尚突然发疯开始操心他的终身大事在瞎说,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在此之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几乎都和“梦”中一样,却唯有眼前这女人是个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
豆豆因为找到了“爹”亢奋了很久,刚才终于睡着了,公语蕊把孩子卧在床上,很自觉地在大反派面前跪下,一边表示出自己的无害一边默默地想着怎么编出一套完美的谎言,猛一听宰辅大人低沉好听的声音,她整个人抖了下。
“公……于蕊。”她想起自己在这个世界真正的名字,于是按照于蕊的出身和经历把当年的事情重述了一遍,端坐在上的宰辅大人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既不说信,也没提出质疑,只是缓缓皱起眉。
“去把脸洗净。”
公语蕊下意识地反驳:“这是天生的胎……”“记”字最终消失在宰辅大人的眼神威压下,她捂住胎记那半张脸,有心想问他怎么发现胎记是假的,却又觉得问了似乎是自取其辱……
“一个因为‘貌美’差点被送去做青楼暗桩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有天生的胎记?”宰辅大人冷哼了声,还着重强调了“貌美”两个字。
果然是自取其辱。
公语蕊放弃和大反派比智商,起身准备去洗脸,随即想到自己为了搬家和找孩子折腾了一天还没洗澡,又转回头来道:“我能洗个澡吗?”
宰辅大人嫌弃地挥了挥手,公语蕊正要问他什么意思,那边孟清就过来说热水准备好了,可以沐浴了。
公语蕊向来不记仇,立刻拿起自己的包裹就跟着孟清去了沐浴的房间,包裹是刚才她自己让行一去客栈取来的,云靖恭想起她理直气壮吩咐行一的模样,这是……压根没打算走?
“当然不走。”
夏季的夜晚,公语蕊洗完澡换了一件红色纱裙,这个时代没有吹风机,她向来习惯在院子里靠自然风把头发吹干,这会儿长长的黑发顺着脖子往下直到腰际,更衬得洗去伪装之后的她皮肤雪白,脸上的“胎记”去掉以后美貌惊人,一路走来孟清已经傻了眼,连行一都不小心撞到了柱子,她也顾不得理会别人的眼光,听到云靖恭这么问她,顿时就不悦地反驳起来。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凭什么你说你是他爹我就要让给你?”她知道剧情,这会儿这个大反派还没中毒,当然就还没黑化,有行云这条“锁链”在,他就不会轻易滥杀无辜,只要小命没压力她就不怕他。
“那不是你儿子。”云靖恭不悦地开口。
“也不是你的,谢谢。”公语蕊洗掉了外在的伪装后仿佛整个人都通透了,反正她也不是演戏专业的,在大反派面前智商又不够用,也懒得装什么柔弱女子了,直接呛声道,“你打算怎么跟豆豆解释为什么他爹只要他不要他娘?”
云靖恭顿时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难不成他要认下那小崽子,还得顺便娶个女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