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夏末秋初,天气刚刚有些凉爽。朝中的青年才俊们倾巢而出,惊得?已养了一?夏,膘肥体壮的百兽仓惶躲藏,鸟雀惊散,肃杀之气在林中弥漫。
崔琰的马落在了后面,眼见着其他人都奔入了林中,下人在崔琰身边小声嘀咕了两句,他微微颌首,驱马离开了狩猎的人马,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远远的就见一?人坐在树下饮酒,马被丢到了一?边吃草,连缰绳都没拴。
“桓贵使好雅兴。”崔琰翻身下马,优雅的走到桓榕近前,在他对面席地而坐,任由雪白的袍子随意的散落在绿荫地上,仿佛草地上绽放的雪莲。
桓榕一?手端着酒盏,眯着眼睛朝对面望去。就见崔琰一副毫不见外的模样,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酒葫芦,与桓榕对饮了起来。
桓榕懒洋洋的道:“周氏养了个好女儿。”
“多?谢。”崔琰笑呵呵的道。“当时桓贵使做好事不留名,怕是想看看琰惊慌失措之状。若如此,桓贵使此次便如愿了。”
当日在船上,桓榕救下周嫣,却不肯吐露实情,想必是存了好奇心,想一探究竟。
即便被崔琰当面戳穿所想,桓榕亦面不改色。
崔琰猜得?没错,在得知周嫣身份之后,桓榕的好奇心和好胜心便油然而生。
当时崔琰定亲的消息传得?飞快,即便他居于北地亦有所耳闻,便派人去详细打听周嫣。他想知道,这位出身名门的女郎究竟有何可取之处,竟让大名鼎鼎的崔琰动了心,亲自上门求娶。
在接触了之后,他想得也就更多了些。
“榕有一?事十分不解,崔郎名闻天下,却不似父兄叔辈一?般隐世不出,早早便走上了仕途,不知何故?”
此时的风气是越是隐居世外,名声就越大。没隐居个十年八载的便出山,只能证明你能力不够,名声不显。
联想到崔琰这一?年来的行为,以他的名望,十七岁便出仕,着实令人不解。
如今,他却有了新的猜测。
“现今梁帝蠢蠢欲动,要拿世族开刀,你却偏偏选在了此时出仕。”
他又饮了一?口酒,支头仰躺在地上,隔着茂密的树叶,望向?太阳。
他想起那日挡在他面前,为他遮挡阳光的女郎,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闲闲的道:“为了一?名女郎,甘冒这样大的风险,值得吗?”
崔琰望向?他,眸光悠远:“那么桓贵使不顾身体虚弱,千里迢迢赶来南地,又是为了什么呢?”
……
陶弘度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仆人肩上,一?瘸一拐的朝树下走来。另有仆役牵着一?匹乌锥马跟在他们身后。
一?见自顾自饮酒乘凉的桓榕,陶弘度便没好气的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了,伸手从地上捞起酒壶往嘴里倒酒。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他的下巴流到了胡子里,他胡乱抹了一?把,打了个酒嗝。
“你倒是会偷闲,梁帝特意举办围猎款待我们,你提前找借口告病不来,我却推辞不得?,只能硬着头皮骑了半日的马。结果连只猎物的影子都没瞧见,还摔了一?跤,差点把腰摔断了。”
桓榕听着他抱怨了半天,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方才我见了崔琰。”
桓榕此言一?出,直接截断了陶弘度嘟嘟囔囔的抱怨,将他后面的话全都堵在嗓子眼里,噎得他直瞪眼。
“崔琰来过?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他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他确实很厉害。”桓榕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盏,“他果然察觉到了。”
“察觉到什么了?”
“我们此行来的真正目的。”
“目的?”陶弘度一脸的茫然,“我们受皇命出使南地,交两国之好。”
这不就是他们的目的吗?
桓榕一?摆手,不欲继续这个话题。“我不该小瞧了崔琰。”
就在刚才,崔琰望向?他的目光似能将他戳透一般。他的心难得跳动得有些急促,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似乎很遥远。
“南朝的几个世家之间不会平安太久,王氏、周氏和崔氏之间的关系也不会一?直如此。”
桓榕眯了眯眼。陶弘度擅长清谈和医理,为人又善良得近乎懦弱,只能被帝王摆在台面上使用。而他身为桓氏子弟,名声虽大,却因少小体弱,甚少出来行走,有些事由他出手来做,很少会有人疑心到他身上。
这些事陶弘度自然不必知晓。
“可崔氏不是已经同周氏定下婚约了吗?”陶弘度不解的道:“以崔琰的人才,若娶了周氏家主的女儿,那他定然会成为下一?任崔氏之主。两家门当户对,双方可互相扶持,两家的关系又如何会不长久?”
这样的想法在当时十分的常见,单一?一?个家族的力量太过薄弱,需要靠联姻来维持家族间的结盟。
桓榕揪了一?把地上的草叶,又顺手丢开了,叶片轻飘飘的随风四散了去。
“合纵连横之术自古有之,合,则亲如一?家。分,则视若仇敌。皆为了一?个‘利’字。”
陶弘度闻言,长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不想出仕为官。天下分分合合本是天命,百年后黄土一?杯,白骨归黄泉,肌体乘尘飞,这纷纷扰扰的凡事又有何可恋?”
正在这时,只听林中传来一阵嘈乱的响动,不多?时,走仆役跑来禀道:“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究竟出什么事了?”陶弘度大惊,差点第二次闪到腰。
“信王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