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盘是特意给你们郎君留的。”周嫣指着一盏鱼羹和?一盘鱼鮓说道。
侍女有些为难的道:“多谢女郎好意,只是郎君只让婢子端了白粥去。”
满船都飘着烧鱼的香味,桓榕不可能不知道。
周嫣继续埋头吃鱼。
不多一会,那名侍女又折返了回来,有些羞涩地说道:“郎君命婢子取些鱼肉。”
“……拿去吧。”
看着侍女离去的背影,周嫣莫名觉得?这个名闻天下的少年其实挺孩子气的。
一夜无话,次日早起,周嫣再?次去见桓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船速比昨日要快上了许多。
桓榕依旧坐在甲板上抚琴,他散发及腰,全身沐浴在淡淡金色的阳光中,与天水碧波的水天之景融为了一体,仿佛亘古时便存于此地。
周嫣不忍打断他的琴音,闭目听了一阵。依旧是与昨日一般的苍穆古曲。
一曲终了,桓榕撂下古琴,随意支肘侧卧在雪白缎席之上。此时日光渐盛,天气晴明,他微眯着眼睛,像一只慵懒的大猫,任由湖风拂着他的素袍,连带他略显苍白的肌肤都显得生机勃勃。
周嫣一时间有些恍惚,桓榕的身影同另一个素白身影有一瞬间的重合。
周嫣摇了摇头,待要?开口提及回家的请求时,只听桓榕懒懒开口道:“女郎便甘心如此不明不白的就回去吗。”
周嫣不解道:“桓贵使的意思,阿嫣不甚明了。”
桓榕甩了一下手边麈尾,道:“南边的世族偏安一隅久了,除了空谈论玄,怕是再无议政之能。”
这打击面就有点广了。
周嫣当即反唇相讥道:“恐是贵北国使团常饮浆酪,便觉酪常胜过茶。足下家君便曾言‘茶与酪为仆’。”
北朝皇帝乃出身异族的慕容氏,一直不被中原士人所认同。桓榕之父桓坚曾是其坚定的支持者,如今位居司空一职,又娶了公主为妻,桓氏一族权倾朝野,荣耀满门,一跃成为北朝第一大世族。然而桓坚的品性一直被世人所诟病,主要是受到南梁士人的非议。
周嫣一时气急之下,脱口而出,也觉得?当面说对方父亲的坏话不好,顿时懊悔起来。
世族被迫在这乱世之中流离,退居江南,过着安逸生活的他们难道就有了傲骨不成?
她又有什么理由指责北方世族。
桓榕伸了个懒腰,仰面躺在缎席之上,静静地望着天空。见他竟然在直视太阳时,周嫣悚然一惊。
莫非他不知这样做极其伤眼,怕不是疯了不成?
见桓榕半晌一动不动的就这样凝视着太阳,周嫣终忍不住上前几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阴影笼罩在了桓榕的头顶,他轻轻眨了下眼睛,默默地看了片刻,缓缓说道:“有一个地方,榕想让女郎同去。”
周嫣抬首望向安济寺硕大的匾额,不觉愣住了。桓榕怎么会带她回到这里??
她当即想到了在听闻桓榕身世时,所做的一系列揣测。
桓榕负手立在寺门前,仰望牌匾,端详了好一阵后,说道:“想来女郎对这里?并不陌生。”
周嫣讶然,问道:“你如何得?知我曾在这里?住过?”
这实在太过出乎意料了。她当时被母亲送到寺中避难的事本没有几个人知道,如果?未曾经过详细的调查,又怎会知道这件隐秘之事。
莫非……是因为谢氏夫人的缘故?
这样便说得通了。
“走吧。”
周嫣跟着桓榕进?入了安济寺,桓榕四处瞧了瞧,道:“还请女郎指路。”
周嫣曾在这里?住过不短的时间,对各处都极为熟悉。她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桓榕,道:“桓贵使请随我来。”
……
桓榕和?谢夫人关着门,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
周嫣望着周围熟悉的景致,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识得?。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曾想过,也许这辈子她都要在此度过了。
再?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故地重游,周嫣心情十分复杂。回忆近来发生的一切,她何曾想过,就在离开这里?后不久,她和崔琰便定下了亲事,可谓峰回路转。
可是转瞬之间,她却又遇险落水。
幸而命不该绝,她死里?逃生。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这里?。
也许是心境有所变化,原本她看这里?像是世外避居之所;如今再?看,却觉得?是牢笼,困住意欲展翅的鲲鹏。
天光渐暗,周嫣正在厅中品茶,见桓榕从廊下缓缓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