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沁园,已经过了八点。这么晚才回来,自然是被一家老小担心地问东问西,她只说在租界和许久不见的同学喝茶,恰好遇到暴雨,就耽搁了回家。她在家里素日乖巧听话,众人也没多怀疑。
只不过,她到底还是感冒了。隔日醒来头昏脑涨,咳嗽个不停,四喜见了赶忙咋咋呼呼去找大夫拿药。感?冒不是大病,却着实?折磨人,加上这具身子娇气,她连着几日,都是昏昏沉沉浑身乏力,喝得汤药效果甚微,只能等着慢慢痊愈。
因为生病,她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里都懒得去。倒是青竹这几日天天往外头跑,即使采薇脑子不大清明,也看出自己这位便宜四哥,肯定是哪里不对劲。
她还没抓他问个究竟,这日早上,江四少自己送上了门。他将四喜支开,鬼鬼祟祟蹿到采薇跟前,嬉皮笑脸道:“好妹妹,你还有多少私房钱?”
少年人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采薇瞥了他一眼,道:“上回二姐去美利坚,我攒的钱都给她了,现在顶多就十几个大洋。”
青竹抓住她的手摇晃道:“那你都借给我,下?个月我就还你。”
采薇道:“你要买什么东西么?告诉爸爸就好了,只要不是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都会买给你的。”
青竹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道:“不是买东西,是我前日去赌坊玩输了钱,我得去还给人家,不然等他们上门收账,叫爸爸知道了,又得揍我。”
采薇闻言一愣,蹙眉瞪向他:“赌钱?江小四,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青竹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对赌钱没兴趣,就是前日和朋友喝了点酒一时糊涂。”
采薇倒也知道,江家四少爷虽然是个纨绔,但?无非是少年心性贪玩而已,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恶习。她不动声色地对上他略微躲闪的目光,心知这孩子估计有事瞒着自己。
她想了想,走到柜子前,从一个小抽屉里掏出所有的银元递给他:“行,去把钱给人还上,这回我就不跟爸爸告状了,但?下?不为例。”
青竹欢喜地跳起来,接过钱往兜里一塞,大力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就知道妹妹最?好了。”
采薇一脚将他踹开,少年嘻嘻笑着跑了。
采薇皱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迅速换了件袄子,跟了出去。
“小姐,你干什么去?”刚走到门槛,四喜蹿出来大声道。
采薇差点被吓了一跳,本来是要寻个借口打发她,但?转念一想自己一个人出门反倒会引人注意,小心让青竹发现,便道:“咱们出去买点东西。”
四喜欣喜点头:“好啊,闷了几日正想出去呢。”
两个人出门时,青竹已经走到路口,上了一辆黄包车。四喜道:“哎?四少爷在那边呢!他怎么一个人?连小顺都没带?”
采薇拉住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几日青竹不大对劲,咱们跟上去看看,你可千万别乱叫被他发现了。”
四喜赶紧捂住嘴巴,声音从指缝间瓮声瓮气传出来:“我是觉得四少爷最近不大对劲,有时候丫鬟在园子里撞见他,同他打招呼他好像都听不见似的。”
采薇不曾想连粗枝大叶的四喜都发觉了青竹的异样。不过也难怪,青竹在家中,同这些年轻丫鬟打得火热,他要有什么不对劲,丫鬟们肯定最?先觉察。
她点点头,拉着四喜走到路口,伸手招来一辆黄包车,上车后对车夫指了指前方已经快跑远的黄包车道:“跟上那辆车,但?是别让人发现了。”
车夫得令,“好嘞”一声,拉着两个女孩子,就跟脚下?生?风一样往前跑去。
两架黄包车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加上白日老城厢这边车水马龙喧闹嘈杂,青竹自然是没察觉自己被人跟上了。
一路从南市到洋场,半个小时后,前方的黄包车终于在一间茶楼门口停下?,穿着一身西装的青竹,从车上下?来,采薇也忙不迭让车夫将车停下?来,下?车给了两枚铜元,拉着四喜往前走去。
这是一家新式茶楼,环境很幽雅,消费昂贵,这会儿店里人不多。采薇进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青竹的身影,显然是上了二楼的包厢。
采薇也不好一间一间去敲门找,干脆就在一楼要了个位置,叫了一壶茶等着人出来,再去逮着问究竟。
然而,她茶水还没喝半杯,未等到青竹下楼,却见青帮那位王少爷王翦领着两个巡捕房的人,气势汹汹地走进来,直往楼上奔去。
采薇愣了下?,直觉不好,赶忙跟上了上去。
这三人到了楼上,也不敲门,将追上来的服务生推开,对着包厢的门,一扇一扇直接撞开。包厢里顿时发出尖叫和怒喝。
王翦像是一头横冲直撞的豹子,对包厢里的反应置若罔闻,继续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