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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潮热(1 / 2)


梁昭歌围着祝久辞蹭了许久,可此番确乎是惹着那人了,半晌也没把人哄回来。

美人着急转圈,伸指尖戳戳祝久辞衣袖,拿软弱腰肢去碰他身子,吧唧飞扑到身上,揉一揉脸颊捏捏耳垂,软着声音在耳畔哼唧几声,竟然都不管用。

泪水涌出来,连忙凑到那人面前让他看自己盈盈眸子。

祝久辞扭头。

梁昭歌惊惶,美人计与苦肉计竟都不管用了!身形一晃,神思暗淡,转眼瞧见远处木箱,美人决意屈服于自己滔天醋意,总归把?人哄回来才是正事。遂耷拉着脑袋飘到木箱旁边,弯了腰肢艰难托着木箱过来。

硕大木箱着实沉重,梁昭歌拖着很是费力,箱角在华贵名毯上留下一道极长的拖痕,黢黑污泥亦沿路染过来,毫不吝啬地晕出一滩扎眼的污渍,可怜一方名毯就这?样毁于美人之手,若是让旁人瞧了去,定然要捶胸顿足喟叹暴殄天物。

梁昭歌停停歇歇磨蹭半晌,总算拖着木箱来到祝久辞身边,也不擦去额上薄汗,盈盈跪下来,纤长指尖触到木箱盖,轻松一挑拨弄开软布,浸了污水的边角染脏他指尖,爱干净的美人即刻惊惶,委屈地寻出白帕擦手,可瞥一眼祝久辞,心?中又起了念头,白帕扔到一旁,故意将污脏指尖摆出来,极显眼地乱晃,可惜后者根本没看他?,自是不能领会他?这?番舍己为人的英勇。

美人委屈转回眸子,双手紧紧抓住箱盖,撒气向后一扬。

梅香涌动,惊鸿现世?!

一株仙草静卧箱底,尖尖细叶托着一朵傲然白花,灿若白雪,莹透明玉。然而花下枝茎纤细脆弱,支撑那一抹白色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下一刻就要弯折倒下。

可目光顺着细弱枝茎向下看去,暗涛涌动,宛如黑海,细密浓黑的根茎竟然占满大半个箱子,遒劲枝杈,盘根错节,蛮雄有力,不知是怎样可怕的生?命力才能生得这?般叱咤桀骜。如此一株仙草生?于树林,只怕周遭方圆十里之处无有植根能与之相争生?息。

浓郁的梅香以滔天之势席卷整个屋宇,不留分毫余地,亦不给任何喘息之机。雪山脚下万物尽是苍白的辽阔大地上,忽然从地底攀出一道梅花丛,枝杈如魔爪一般攀剥而来,裹挟无辜身体卷入层层暗涌的梅花香,摄人心魂,任凭挣扎。

“这?……是?”梁昭歌怔愣,眼眸颤动。

他?垂首看着箱中一抹白花,极努力藏起神色,可衣袖下紧紧攥住的手暴露了他?内心?不安。

祝久辞探身摸摸美人脑袋,往常总是梁昭歌这?般安慰他,如今终于换过来。

“昭歌可高兴?”祝久辞笑眯眯问他。

梁昭歌慌忙转过身,不敢让那人探知自己神情。

于任何人而言,性命得救无疑为天下极致狂喜,天下苍生?千千万万,能有多?少人这般好运,在生命岌岌可危命悬一线时,一弯藤蔓落下,生?命就此延续。

可是狂喜之后,半生?年华酸甜苦辣顿时涌上心?头,曾经受过的伤害、熬过的苦难亦攀附而来,一时挣扎于狂喜的天上,一时又掉落深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得在黑暗中一遍遍叩问,你何德何能有此福报!

生?怕,德不配位。

祝久辞望着美人背影叹气,他?心?中的滔天情绪定然难以想象。毕竟自己都因一封信而激动得嚎啕大哭,更何况梁昭歌本人了。

可转而又想,如今梁昭歌竟能敛下一切喜悲,只默默转身,当真不知心底如何坚忍。祝久辞突然感到一阵酸涩,当真不甘!明明是天之骄子化境之神,却为何跌落凡间俗尘,平白染一身污泥,如今却还要为人人皆有的寿命而狂喜。

似是那株仙草,一抹白花极尽尊贵,却生于堪堪易折的纤枝,微风都能将他?拂倒。可若是向下探望,苍茫大地遮住纵横交错的根茎,原来比谁都渴望生?命,只要给予一线希望,便能顽强地活下去,哪怕苟延残喘。

祝久辞沉默,双手不自觉紧紧攥住箱沿。冷香忽而扑面而来,强势霸占了梅香占领须臾的地盘。

他?未回头,任美人在后面抱着他?。

虽见不到梁昭歌面容,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细细描摹。

那人极致欣喜时会是什么样子?

那一瞬间定然天神降世?,便是宫廷珐琅粉彩亦难敌美人惊鸿,眉眼如画,灿烈如雪中绽放的傲梅,只一眼便可摄人心魂,终生?难忘。

怀抱轻轻收紧,两滴凉泪落在肩头,祝久辞惊颤。

梁昭歌声音极轻,断断续续不成?话语。“能与小公爷相守一生?,昭歌……从不敢奢望。”

祝久辞心?中一痛,转过身,一眼望见了凄伶美人。

他?以为会看见璀璨艳羡容颜,不曾想面前佳人清泪洗面,藏入一烟水墨,眼睫惶然惊颤,如扑入丝网的雨蝶。

原来他日日惶恐不安,苦苦挣扎。

祝久辞这?才惊觉,二人一路走来他竟从未体会过梁昭歌的心?境。他?们虽一同面对病魔,却不曾想其中一人始终彷徨在生命边缘,不知何时陨落。祝久辞可以满怀信心遍寻京城神医,希望永远在前方。可梁昭歌自己未有一日从黑暗中挣扎出来,何曾见过光亮。

生?死是一道天堑,旧疾缠身,他?永远在死的那一边。

无论如何探身向前,身旁之人终是可望不可及。

祝久辞轻轻牵住梁昭歌的手,“都好了。”

*

好不容易安抚下美人心?绪,还有一道难关摆在祝久辞面前。

梁昭歌喝不下草药。

许是灌了二十年苦药,脾胃早已厌倦,如今稍闻及味道便头晕泛吐,更遑论喝下了。

梅魂虽然生得幽幽暗香,可是熬煮成药后,竟然有一种极令人胆寒的血腥味,连祝久辞都忍不住微微蹙眉,当真不敢想象精致美人如何饮下这?猩涩的苦药。

梁昭歌极努力地尝试过,可每次都难受得弯折身子咳嗽不止,但草药珍贵又不能浪费,只能艰难忍着,几回下来半条命都要去了。

满室梅花香已被阵阵腥味掩盖,梁昭歌蹙眉靠坐床头,瞧见祝久辞又端着药碗来,忍不住扭头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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