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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2 / 2)


修士的闭关就和机缘一样,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别说是大婚之前闭关,就算是大婚当日甚至孩子出生当天闭关也是常有的事,白飞鸿虽有些意外,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于是,她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我会等的。”她如是说。

而那时的白飞鸿并不知道,她等来的并不只有陆迟明的出关。

很快,便到了大婚当日。

红罗低掩,明烛高照,宾客盈门,高朋满座。

白飞鸿隔了帘幕望去,只见人影幢幢,人事与尘嚣俱已远去,只余她一人,伫立在这方寸之间。

她在等一个人。

他们也在等一个人。

这是她与陆迟明的大婚之日,也是他继承空桑陆家之主的仪式。

这场仪式的主角,却迟迟未曾现身。

人们纷纷议论起来,猜疑、嘲弄、忧虑……一道道带刺的目光钩在白飞鸿身上,她挺直了脊梁,双手却在长袖的遮掩下紧紧交握起来。

这是陆迟明闭关的第十一日。

已经超过了他们约好的日子。

莫非是闭关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

她无意识将一双手紧攥到发白。

陆迟明素来守约,从他们相识以来,他从未毁诺,更何况今天是他们的大日子……若不是出了事,她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现在还没出现。

显然,他的家人也是这样想的。年长的两位尚且沉得住气,但年轻的已经坐不住了。云梦泽坐立难安许久,到底是一咬牙站了起来。

“坐下。”云夫人沉声道,别让客人看了笑话。”

云梦泽的脊背绷紧了:“娘,但是——”

“修道修的是心,遇到什么事就心浮气躁像什么样子。”云夫人声音不豫,“凡事多向你哥哥学一学,你大哥十岁那年遇到妖族来袭,我与你父亲陷在兽潮中三月未归,也没见他像你这样慌慌张张。”

“只是一时延误罢了。”陆父适时开口,缓和了母子间充满火.药味的氛围,“好了,阿泽,先坐下,你哥哥不会有事的。这么多年了,你见过他出什么差错吗?他应该只是耽误了一下。横竖还没有误了吉时,无需大惊小怪……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云梦泽摩挲着自己的剑柄,神色越发紧绷。

“可今天是大哥和……”他顿了一下,“是他的大婚之日,他等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久,我不信他会在这种日子迟来,一定是出事了!娘!”

“我说了坐下!”

云夫人也动了真火,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宝,云梦泽猛地跌坐在座位上,挣得脸都涨红了也挣不开,他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娘”,看着自己的母亲。

云夫人的面色也不怎样好看,她抬手理了理自己分毫不乱的鬓发,警告似的瞪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眼。云家有真龙血脉,她这一动怒,眼瞳俨然已化作了蛟龙的金瞳。

“老实点。”云夫人周身隐隐溢出龙威,“别在这咒你哥哥。”

云梦泽面上的神情越发不甘,仿佛是要与云夫人的桎梏对抗似的,他的颈侧也浮现出细密的龙鳞——

“——哗啦!”

偏在此时,一声刺耳的声响打断了他们母子的对峙。

白飞鸿丢开新嫁娘遮面的罗扇,一把掀开帘幕冲了出去。装饰精美的画扇掷在地上,和云夫人错愕惊怒的神色一起被她抛到脑后。

她等不下去了。

不管陆迟明是出了事还是耽误了,她都要亲眼确认才行。

白飞鸿当然知道这于礼不合,也知道云夫人和陆城主之后会如何看待她,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等下去了。

一阵强过一阵的心悸涌上来,逼得白飞鸿不得不一再加快脚步,摇晃的珠冠十分碍事,她咬了咬牙,干脆一把揭下了这新嫁娘的珠冠,随手丢在一旁。

价值连城的珠冠落在地上,任何一个修士看到都会惊痛得喘不上气,若是让晨起时那些为她梳妆的侍女看到怕不是要当场晕厥……白飞鸿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她有一种感觉,如果她现在赶不过去的话……一定会发生什么会让她后悔终身的事。

仿佛是在呼应着她这个念头,后山猛然冲出一股震天撼地的剑气!

轰!

大地剧烈颤动,无法承受那股剑气一般龟裂开来,下一刻,伴随着轰然巨响,无数沟壑纵横交错,以不可违逆的气势,蛮横地撕开整座岛屿。

白飞鸿跌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后山的方向。

天空也改变了颜色,转瞬之间,风云变幻。狂风呼啸着向那个方向聚拢,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摧毁沿途的一切。数万年的古木倒伏在地,指引着异变的中心。黑云化作漩涡,盘踞在后山之上,在浓得化不开的黑之间,隐隐可见骇人的雷光。

而后,一道剑光贯穿了天地。

白飞鸿从未见过比那更美艳,也更可怖的剑光。

那一剑截断了风云,劈开了天地,射落了星辰。

雷云一荡而空,暴风烟消雾散。天地在这一剑中寂静下来,化作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白飞鸿再睁开眼时,后山已经荡然无存。

伫立在那里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一身玄衣,茕茕孑立,长发散落在他的肩上,压得黑衣都失了颜色。他站在那里,似是一柄漆黑的利剑,划破昏暗的天地。

——那是陆迟明。

而后,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比最深沉的夜色还要黑,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

“飞鸿?”

陆迟明念出了她的名字。亲昵的,和过去别无二致的语气。

白飞鸿忽然松了一口气。

“……无事就好。”她说。

无论如何,他平安无事就好。

“要是连你也出了事……”

她摇摇头,说不下去了。事到如今,她无法想象……如果连陆迟明也出了事,她要怎样活下去。

如同要对抗这份打从心底里涌出的寒意一样,白飞鸿伸出手去,拥抱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只要过了今日,他就会是她的夫婿。他们将成为一家人,生儿育女,荣辱与共。他们会有很多个百年,长到足以抚平过去的伤痛,长到……

白飞鸿没有再想下去。

因为陆迟明也抱住了她,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话。

“你不该来的。”

他的话语仿若叹息。

“不过,来或不来……也没有什么差别。”

而后,白飞鸿才感觉到了后心传来的凉意。

那是一柄剑,自下而上,洞穿了她的灵府,刺进了她的心脏。

那一剑是如此的快,快到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感到痛苦,快到她直到现在才感到剑锋刺入后心的冰凉。

是了。

这本就是为了不给所杀之人带来任何痛苦而创的剑招。

陆迟明将这一剑命名为“一梦”。

顾名思义,这一剑是为了让被杀的人在无知无觉的时候,便落入梦一般静谧的死亡。

这是多么温柔的一剑。

又是多么残酷的一剑。

温柔得不愿意带来任何痛苦,残酷得以不容抗拒的方式带来死亡。

但白飞鸿却没有就此死去。

因为她是昆仑墟不周山峰主的亲传弟子。她的师父,也是她的养父,是这天下最优秀的医修之一。

修真者不能过于探询他人的法门,即使是夫妻也一样。

所以,陆迟明并不知道,白飞鸿虽被坏了根骨,无法修行绝大多数的术法,但回春诀是例外。

她修的回春诀已至化境,如同呼吸血流一般自然地运转,无休无止。

虽然“一梦”在转瞬之间洞穿了她的灵府与心脏,但白飞鸿并不会这样死去。回春诀修复着她的身体,延续着她的生命。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痛苦迟了一瞬,到底还是在胸腔中炸裂开来。那痛楚是如此鲜明而又强烈,几乎将她整个从中间撕开,白飞鸿一时都分不清,究竟是伤口在痛,还是她的心在痛。

被重创的伤势让她站立不稳,向前倒去。

荒谬的是,陆迟明竟然还没有松开手。他依然抱着她,仔细地搀扶着,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她,不让她撞到地面,也不让她费一点力气,全然不顾她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衫。

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一如既往的温柔,妥帖,而又沉静。

她落入他的怀抱,如同陷进一片泥沼。

白飞鸿的手指痉挛一般抓住他的衣襟,她想要抬头,却因为受伤太重,连这样一个动作都格外吃力。

那毕竟是陆迟明的一剑,是他引以为傲的“一梦”。

没有人能够在挨了那样一剑后还能再站起来,就算是有回春诀也不能。

她想要问一句“为什么”,刚一张口,血却先一步涌了出来。

陆迟明静静看着她,而后,他忽然抬起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对不住,我没想弄痛你。”他抱着她,抵着她的额头,温柔地说,“别怕,很快就好了。”

白飞鸿的眼睛无声睁大了。

回春诀被截断了。

而后,第二剑刺入她的后心。

白飞鸿的眼前骤然黑了下去。

如坠一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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