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但我这周的报告好像确实没交。”
这个人干什么都在生死时速,也是一种本事。裴彻强忍笑意,本来还想再说几句,让她注意安全,顺便提醒她伦敦和洛杉矶有时差,而爱德华催报告从来不会考虑时差——他在哪个时区,哪个时区就是标准时区。
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听见电话那头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随机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死一般的寂静来的很突兀,通话被掐断。
他皱着眉,看手机上的通话界面就此终止。迟疑几秒,再拨过去,电话那头却是无止尽的机械提示音。
希克斯趁着假期来拜访爱德华,没想到爱德华还在开会,说了不见他就是不见。国会议员回到了睽违多年的实验室,摸摸仪器,擦擦黑板,觉得什么都新鲜有趣。还没研究透彻角落里的庞然大物,希克斯的手机响了起来,看完发来的消息,“啧”了一声,摇摇头:“接下来几天首相大人可有的忙了,媒体都要踏破唐宁街10号的门槛了吧。”
裴彻抬头看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希克斯耸耸肩,说:“伦敦被恐怖袭击了,现在应该已经有媒体的报道了。你看看有吗,没有就再等几分钟。”
伦敦西区遭遇恐怖袭击,女王陛下剧院发生了两次自杀式炸弹袭击,三名枪手在剧院及隔壁的新西兰驻外贸易机构一通扫射,至少五十人死亡。
新闻图里的大火蹿得很高,泛着诡异艳红,烧透半边天,绝望的哀嚎和呼喊快要溢出屏幕,最后变成三个黑体加粗的“RIP”大写字母。
裴彻沉默地看完整条新闻,他知道谢宜珩会莽撞会不小心,像是森林里常见的小鹿总是横冲直撞。她可能是摔倒,也可能是手机突然没电。伦敦有那么多的剧院,一百个理由一千个假设,他确实没理由把自己往最坏的那个上想。
桌子上那篇论文是哈维的,关于Liouville理论的可积性。裴彻随手拿起,看了五分钟,高斯乘性混沌几个字母打乱再组合,组合再打乱,变成一串复杂的单词,多维高斯分布。
裴彻看着铅字印刷的单词,甚至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专业名词?
——因为前几天谢宜珩在打电话,和电话另一头的亨利讨论多维高斯分布应用在这种情况里会不会选不到合适参数。
爱上一个人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他站在空空荡荡的黑板前,问出一个主观的问题,回答问题的人是自己,答案昭然若揭——这个问题不是学术期刊上的论文,不需要严密的论证和万无一失的实验数据。
裴彻关掉实验室的灯和空调,支使起国会议员来相当顺手:“下午你有空么?”
希克斯点点头,说:“非常有空。怎么了,LIGO项目最大的倡导人终于有资格参观干涉仪的核心结构了吗?”
裴彻支使起国会议员来相当顺手,看他一眼,很平静地说:“跟我去一趟伦敦。”
希克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站起来,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大喊一句‘holycrap’:“你要回伦敦?你疯了?你怎么回去?”
裴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压下实验室的门把手:“我没疯,但是确实要回去。”
……
下午四点,裴彻去爱德华的办公室,简单地跟他交接了工作。他语速很快,爱德华听了几分钟,心里大致有数,看他一眼,说:“知道了,但你是回伦敦去干嘛?”
这个老头当然知道谁在伦敦,当然知道那起全世界都在关注的恐怖袭击。裴彻站在他面前时,他甚至荒谬地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去年春天,Sceel联系了国家科学基金会,想要为LIGO拍摄一部纪录片。科学基金会的主席白日做梦,异想天开,想借用西敏寺的教堂管风琴和唱诗班来完成配乐。这是他们一开始的计划,但是早已被否决。现在又提起这件事,爱德华有些诧异:“西敏寺的主持牧师同意了?”
他拜访过这位牧师,白胡子的牧师自诩上帝的仆人,眼里只有高高在上的耶稣,心比天高,和爱德华话不投机,聊了几句,便客气地回绝了。
裴彻点点头,说:“同意了。”
短短的几个月里,牧师的态度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爱德华心下不解,于是问他:“怎么突然同意了?希克斯给英国佬送钱了?”
说服上帝的仆人远比他们想象得简单。这位牧师从前是艾萨克的朋友,曾经隐秘地期盼过站在神学对立面的朋友可以在未来葬入西敏寺——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枪击案,再往后走几十年,艾萨克的成就确实足以把他的棺椁送入西敏寺。
不管是未曾宣之于口的遗憾,还是最后一点对旧时光的谵妄,主持牧师听完了布莱恩的叙述,对着壁绘上的耶稣像凝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爱德华望着书架上的相框沉默半晌,最后说:“好,替我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