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半拐半骗地把她抓来参加这个引力波探测项目,从加州理工到华盛顿州的LIGO,从一开始的卡尔曼滤波的方案到那张罗生门一般的答题卷,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冥冥中注定的轨道上。道路在一片漆黑中向前铺开,她别无选择,只能前行。
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上,很轻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像是以不甚熟练的手法哄着新生的婴孩。她的心跳声缓慢又沉重,仿佛傍晚时分带着些尘埃落定的意味的教堂钟声。
他们在同一个泥沼里,缓慢地,不可避免地下坠。
谢宜珩把脸埋得更深,含糊不清地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她说完这句话,仰着脸看着他。眼睛清透水亮,里面没有歇斯底里的绝望,也没有咬牙切齿的恨意,像是清晨被朝雾沾湿了的叶片,平静又通透。
裴彻本来想问她,问她想不想知道这个罗生门背后的真相。但是看着那双眼睛,他忽然觉得自己一时语塞,无话可说。
潘多拉的盒子里可能有希望,也可能没有。但是她已经把那个盒子竭尽全力地关上了,赶走了那些灾祸和苦难,他就不该再重提旧事。
重新打开这个盒子与否取决于她,从始至终都是这样。
她刚刚在他肩窝里蹭来蹭去,头发乱糟糟的,像只刚刚从漫长的冬眠里醒来的小熊。裴彻看得好笑,替她把几缕散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轻声说:“都是坏人,别理他们。”
手指在不经意之间擦过凸起的耳骨和敏感的耳垂,生物电流通过相触的肌肤传递,谢宜珩浑身发麻,环着他的腰的手紧了又紧,耳廓泛起滚烫的红。
她很没出息地屏息,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也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声。
是奇怪的,有力的,近在咫尺的共振。
谢宜珩及时地松开他的腰,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没敢看他,说:“那我先回去了?”
“好,你早点睡觉。”裴彻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向她扬了扬手里的袋子,说:“谢谢你了。”
…
裴彻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哈维正瘫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张空白了好几天的信纸。
听到开门的声音,哈维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沮丧地垂下去:“我当是谁呢。”
裴彻随手把袋子放在沙发的一角,睨了他一眼,说:“还能是谁?爱德华吗?”
“别提爱德华了,我昨天刚被他骂完,这人比亨利还讨厌。”哈维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栗色的头发像是一团蜷曲纠缠的乱麻。他望着那张白纸唉声叹气:“能不能给我提供些思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写。”
“哪有写情书还找人代笔的道理?”裴彻拉开椅子坐下,打开自己的电脑,头也不抬地问他:“前天威拉德给的共振数据已经全部核算过了吗?”
“你死不死啊?”哈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声音都拔高了几度:“今天是周六吧?周六还要加班?还是没工资的义务劳动?你严重违反了《劳动雇佣法》,我要把你和爱德华一起告了。”
裴彻“嗯”了一声,说:“爱德华让我明天早上九点之前交给他。”
哈维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写信什么的也顾不上了,快步走到书桌边问他:“怎么这么急?”
“十点的时候他收到欧洲那边发过来的邮件,宣称GEO在九月的那次探测是被地震干扰的,”裴彻打开收件箱,长长的联系人名册被拉到了底端,终于找到了那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但是刚刚又有同僚告诉爱德华,说GEO天文台准备在十二月发论文了。所以爱德华打算在十一月之前把两台干涉仪的核心结构更新完成。”
哈维翻了一个满是怨气的白眼,看着他电脑屏幕上跳出来一个熟悉的红色校徽,啧了一声,问他:“不用联系麻省理工那边的教授吧,威拉德的人手消息肯定没爱德华灵通。而且我感觉这个项目主要还是加州理工在负责,你何必舍近求远呢。”
“本来就是加州理工在负责,”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哈维,却是隐晦地避开了他的问题,给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我要查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