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题迎刃而解,莱斯利在一边心满意足地看着两人唱双簧。他粗略地整理了噪声数据,仔细思索了一番,最后还是点了头:“可以先试试看。”
“莱斯利,你怎么连类不平衡都没考虑到啊?”亨利也在心里把这个方案过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大的纰漏之后,不可思议地看向莱斯利:“你是不是不领工资反而捐钱给学校,所以斯坦福才保留着你的终身教职?”
教授行为不能上升学校。莱斯利也怒了,七十多岁的教授拍起桌子来还是相当有气势:“你什么意思?”
亨利思索了一会儿,无比诚挚地问他:“你的图灵奖是不是买的啊?”
莱斯利的脸像是冬天的北欧森林,青白交错着,弥漫着凛冽的寒意。他吵不过亨利,最后只好气呼呼地丢下句“明明是路易莎想出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出门找爱德华去了。
亨利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她表扬了一顿,还是翻来覆去的几个老词,什么“你可真是又有天赋又肯努力”,以及“要不要来加州理工当博士后啊”。
虽然是旧瓶装新酒,但谢宜珩的内心依旧爽到了一定程度,要不是有地心引力的存在,她现在就能一飞冲天穿越大气层,直接成为美利坚合众国第一百零一号人造卫星。
亨利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她,表情也严肃起来,很平静地说:“如果今天我不在这里,你还会和莱斯利说你的想法吗?”
谢宜珩又重新从大气层掉了下来,她张了张嘴,却像是漂浮在彻底的真空里,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亨利和这个鸵鸟学生相处了许多年,把她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见她不说话,亨利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昨天给我发了结构设计的方案。你是不是已经觉得有地方出错了,所以才特意让我确认后半部分?”
谢宜珩被亨利的火眼金睛照得无处遁形,硬着头皮承认了:“是,但是我只是觉得控制结构采用这样的设计有些奇怪。”
“莱斯利年轻的时候脑子就不好使,老是这里出错那里出错。”老教授笑眯眯地看着她,语气和缓:“你直接跟他说就可以了,不用顾忌那么多。他不是斤斤计较的脾气。”
谢宜珩眼珠子转了几圈,问他:“遇到斤斤计较的怎么办?”
岔开话题是她的强项,可惜亨利并不买账。老教授慢条斯理地瞥了她一眼,说:“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叫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论莱斯利和爱德华取得了怎样的建树,也都是普普通通的七十岁老先生,真打起来还打不过你。他们有错的时候,你就直截了当地指出来。科学家分国界,但是知识不分国界。”
“提出质疑不是对科学家的冒犯,而是对科学的尊重。就是在一次次不断的质疑争辩中,我们与真理的距离才越来越近。”
谢宜珩说了句好,歪着脑袋看他:“那要是你犯了错误怎么办?”
这个问题挺难回答。亨利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道:“你要旁敲侧击地提醒我,最好不要让我很丢脸。既能让我发现自己的错误,又不要让我发现你发现了我的错误。”
亨利真的很喜欢说绕口令。她咂咂嘴,感叹道:“你要求真的好高啊。”
亨利敲敲桌子,示意她可以开始干活了。老绅士煞有其事地点头,说:“中国人不是还有一句老话吗?严师出高徒。”
谢宜珩唉声叹气,重新计算映射函数。
…
临近中午的时候,莱斯利,亨利还有爱德华一起开了个小会。谢宜珩本来打算一个人去吃饭,结果在路上又一次遇到了自己的饭搭子哈维。
她每一次在饭点见到哈维的时候,他都垂头丧气,扯着一张比蓝纹奶酪还要臭的脸,喋喋不休地抱怨:“亨利教授真的好刻薄啊,他今天在爱德华办公室的时候,问我一个美国人为什么故意要学英腔。”
谢宜珩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心好意地提醒他:“你讲话小心一点,亨利可是阿比盖尔的老师。”
哈维连连摆手:“算了吧,亨利对你的偏爱太明显了,估计对阿比盖尔也不怎么样。”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大学时候阿比盖尔每周高喊着的“亨利教授北半球第一帅”,对哈维说:“可是阿比盖尔挺喜欢亨利的。”
哈维不说话了,又开始自闭吃饭。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素真的能开窍,哈维一口沙拉嚼了又嚼,突然灵光一闪,问她:“既然亨利教授这么喜欢你,你毕业之后怎么没跟着他一起做学术啊?”
哈维都把他的花环女神阿比盖尔的事情告诉了谢宜珩,她现在再藏着掖着,倒是显得自己没把哈维当朋友看。谢宜珩想了想,很恳切地说:“我想赚钱。”
哈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竭尽全力才咽了下去,结果还是咳嗽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问她:“就,就为这个?你知道爱德华一年的收入有多少吗?”
世界上能有几个爱德华·斯通?
这句话她没说出来,想着自己的财迷本质不能暴露,于是又加了一句:“而且我当时的心理状态不太好,想着换个环境散散心,所以来了加州。”
哈维当时也是和父母闹掰了,心理压力太大,才来了大洋彼岸的这个国家。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很能理解这个理由。
谢宜珩吃的也差不多了,环视四周,还是没见到自己想找的那个身影。她喝了一口苏打水,状若无意地问他:“劳伦斯呢?”
哈维立刻换上了一张凄凄惨惨的脸,望着远方叹了一口气,说:“他昨天淋了雨,高烧四十度,脑袋上绑了八个冰袋,还在坚持工作呢。”
这话说的太离谱,放在学术论文里都能被判个造假。谢宜珩又不是傻子。她铁石心肠,不动如山,吃完就和哈维说了再见,走得干脆利落。
…
亨利坐在实验室里,尽职尽责地扮演监工角色。谢宜珩和莱斯利不敢聊天不敢摸鱼,敲键盘的声音都整齐统一得像阅兵现场。将近两点,她把大致的ROC曲线预判图做出来,发给爱德华,顺便抄送了裴彻和康妮一份。
被哈维形容成四十度高烧的裴彻意识倒还是清醒,邮件回得比没病的康妮和爱德华都要快。她下载了裴彻发来的附件,却发现这次方案图的反射镜悬挂位置和上次不一致。
三维层面的构造很难在二维的邮件里讲得清楚,谢宜珩迟疑不决,自己和自己拉锯了许久,最后还是给裴彻发了条短信,问他:“你在三楼的实验室吗?有些关于悬镜结构的问题,想询问一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