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蓉和?张济到栖凰院的时间可谓前脚后脚。
付六看见一个头戴折巾脸庞白净的男人踏足华姑娘闺阁,当即沉目,未等开口肃斥,那厢十?来位小娘子?前前后后的过了来,领头的正是华蓉。
华蓉未语三分笑,边行边扬声向垂花门内道:“姐姐是如今华府的一家之主?,客人要散,也?该来告辞一声以全礼数,希望不曾打扰到姐姐。”
她的话才说完,就与张济对?了个脸着。
一个在槛内一群在槛外,书生气的表哥一脸懵然无?措,面对?突现?眼?前的这些位秀面胭容,才下?腹的三口酒烧起的热意?顷刻一散,下?意?识侧身回避。
华蓉瞧见了他,她身后的小姐们自然也?得看得真真儿的,面面相觑。
姑娘家院里明晃晃站着个外男,这、这成何体统?
甘采和?半怔之后,可算找到了帮阿蓉出气的机会,指他尖声道:“不得了,阁下?什么人,怎在华大姑娘内庭里站着?怨道她避着人连面都不露一面呢,原来……”
“闭嘴!”
付六管她是哪家侯爷的孙女,厉声喝斥,华蓉眼?珠转了一转,顺着付六的话和?气道:
“是啊,这大抵是误会吧,我表哥平日最知节守礼不过的,连集贤院那位出名的荀夫子?都赞表哥人品,若事出无?因,绝不会擅闯女子?闺阁。”
这番解释真是别有意?味,她表哥知礼,何人不知礼?她表哥出现?此地不是事出无?因,那么又是谁叫他来的?
院里闹出这么大动静,云裳在轩中早已听见,怒极反露一个冷笑。
在她对?面,云长卿听着含沙射影的话蹙眉,那华二姑娘到底知不知何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当着如许客人的面,不说撇清,竟一个劲儿往嫡姐身上泼水——若是云家出了这样的东西,不用老太太出面,早被教礼嬷嬷收拾了!
她正想着要不要帮忙,却见对?面的姑娘十?分沉得住气,容色未露丝毫慌张,一对?灵秀的眸子?青白分明,深潭般静敛不测城府。
云长卿沉吟:“华姑娘……”
“家丑外扬,教阁下?见笑。敝府尚有些家事要处理,招待不周了,请。”
清软的声音带出些许果决,云裳目光向那只盛着翡翠头面的蝠彩檀匣一点,周身透出不疏不亲的清冷,似雪地中一枝傲独的白梅:“走时别落了东西。”
这时窗外又传出嘈杂声:“……表哥何必遮掩,难不成上回姐姐托我向表哥求字也?是胡说么?其实江南风气开放,姐姐这般举动若在外头也?没什么……”
——你、表妹胡说些什么呢!”
——“这么多双眼?睛看到,如何是我胡说?这且是撞见了的,我不曾见到的时候呢?表哥心里头有私,何苦栽在我头上……”
云长卿越听越不像,她平素是不喜揽事的清静性子?,但那些话连她一个外人都不能猝闻,谁想到这才及笄的小姑娘还要将?帮手往外推,倾身想说什么,云裳抬手止住她。
她没正眼?瞧人,眉宇间蒙了层淡漠,“我娘命苦无?福,我也?承不起你们老太太给的福,回去告诉她,且长命百岁的活,挣个长长久久的寿禄,我爹和?我,都等着她来磕头认错呢。”
云长卿被大逆的话惊得眉心跳,又见这小她三岁的姑娘淡淡哼一声,仿佛对?小孩子?拙劣的把戏不屑一顾,一双翦水眸中却有伤意?。
“井蛙之辈少见多怪,总拿闺名说事有何意?思,江南学宫便布,男女同窗、共争骑射的事得多且多,又如何了?京城繁华形胜江南,论及治学却如此泥古自封,他们想压制南学……”
云裳的眼?里蓦见水光,想起生死未卜的师兄师姐,心里几?乎咬着牙道: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云长卿听不懂最后一句话,却不妨碍她在这姑娘身上察觉到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劲势。
那是难能出现?在一介女子?身上的英气,云长卿不由想起前几?日她问小叔父,华家那姑娘如何。
云扬当时只怅惘喟叹一句:“咱们云氏阖族也?寻不出这样的姑娘了。”
他说,云家不配。
云长卿直到此时才明白小叔父话中的意?思。
——游蛟得云雨,非池中之物。
·
张济觉得此刻的自己简直是落进火里烤的蚂蚁。
当母亲告诉他华大姑娘请他到栖凰院时,张济是不敢置信的,向母亲再?三确认,得知大姑娘读四书章句有不解处,想请教他这集贤院的高才,这才心花怒放起来。
若说为人,张济堪誉木讷,要论长相,他也?不过算个中庸平整,可说华大姑娘因他的才情而青睐于?他,读了满肚子?书史的张济当仁不让,觉着这十?年寒窗刻下?的苦都有了甜头。
他单名为济,入泮时也?曾立下?济世之愿,此志至今不改,但若能得红袖添香,岂非锦绣双全,夫复何求?
母亲倒是了解他,生怕他紧张,走时非灌了他三口酒。
也?对?,那样一位令他日夜揣在心里不敢轻亵的凤凰仙人,不饮酒壮胆,他如何敢正目瞧她的天姿丽色?
可张济没想到前头开宴的表妹会忽然过来。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这些十?几?年来生在后宅长在后宅的姑娘们见多了阴私事,兼之方才华云裳赶客的事对?她观感不好,没用华蓉影射几?句,一个个的表情都变得玩味起来。
“表妹!”
张济加重声量,有些不理解素来谦和?柔顺的表妹到底要做什么。
他什么时候给华大姑娘写过诗集,那不是表妹说他的字好,自己问他要的《玉台咏》吗?
张济抹开满头虚汗,甚至开始怀疑,今日真的是华大姑娘叫他过来的吗……
付六已经开始考虑灭口的事了。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华蓉留给华姑娘自己处置,其余的,甭管侯家孙女公爵娘子?、御史的千金还是皇姻的郡主?,如果她们同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付六寻思:王爷能不能摆平后事?
付六此时盯着这处无?法离开去请示,在脑海飞速思考利弊,好像只要权衡出个结论,他就能毫无?顾忌地动手。
不知情的甘采和?仿佛恨自己活得太长,占着自以为的理添火:“这么说来,张公子?对?华大姑娘并无?心意?了,那你脸红什么?”
“我没有!”酒气上脸活似个红烧虾的张济断然否认。
小娘子?们不关己事笑得不行。
华蓉嘴边也?露出阴毒的笑意?,盯着表哥涨红的脸,一字一字问:“那么表哥敢对?天发誓,你对?姐姐没有一丝爱慕之心?”
张济不认识似的看着她,“我问心无?愧,为何要发誓。”
华蓉步步紧逼,“表哥不说,如何取信于?人?表哥若说谎话,你的亡父便魄不能上碧霄、魂不得落黄泉,表哥敢说吗?”
“华蓉你发什么疯!”
“我只问你敢吗!”华蓉毫不示弱地回言,左右她的生辰宴已毁,她苦心经营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现?在柴薪烧旺,釜鼎沸腾,只等猎物下?锅了,她不信逼不出来华云裳,撕不下?她那张脸皮!
“找死!”
“在这里闹什么——”
“我对?天发誓——”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窃蓝推门而出的同时,付六一只手钳住华蓉的颈子?。
看热闹的姑娘们同时后退一步,甘采和?哆嗦着唇角说不出完整的话,“你……”
你还敢杀人吗……
华蓉喉咙间“咯咯”发响,脸色一刹那灰白如土。她感到骨头在一寸寸发紧,好像下?一刻便要折断,呼吸越来越憋闷。
当着摄政王手下?的面说出这番话,她不是没有考量。她原打算让摄政王以为华云裳是个水性扬花的人,男人不都是占有欲极强的么,这样一来,谁还能做华云裳的靠山。
可她没想到,一个区区下?属居然敢直接动手……
她可是太后亲封的文孝县主?……她爹是上柱国?大将?军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