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大人真是多情?种子?。”容裔连日?被庶务绊住,回不去府正心?烦,眼神凉飕飕往他下头扫,“要?不本王帮你彻底清净了?”
“别!不敢劳烦王爷!”关于“摄政王不近女色”一条,那在折寓兰心?里就是刀削斧斩破不了的铁律,只当自己戳破了王爷要?算计华年的心?思,嗷一嗓子?准备脚底抹油。
“滚回来。坊间传言,都说?什么?”
那当然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白矾楼是达官富贵汇聚之所,聿国公当场捅死了人,其后再屠一屋子?,直接牵连辽北道兵将调遣。那么多双眼,都瞧见摄政王光天化日?抱着个姑娘从酒楼出来,便是串也成串成一出戏了,哪里压得下来。
如果说?上回在奚府“抢亲”是根灯芯捻,那这回一把东风可吹得太?合辙适寸了,直接把流言野火烧到京城遍地。
毁誉无非两种说?法,要?么是华小姐倒霉,本来江南待得好?好?的,一回京城就被恶狼盯上强抢了去;要?么说?此女子?狐媚,引其父与?情?人当街火并伤风败俗。
总之,华云裳进了汝川王府的门,再出来可就没人敢娶她了。
容裔闻言沉吟。他自要?娶她,哪需得愁嫁,只不过名声一节,确是件难事。
摄政王得赖西?宫经营多年,自身污名一塌糊涂,平生第一次设身处为别人的名声做打算,却意?识到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即便他娶小花瓶做了名正言顺的王妃,她跟了他,名声一样不会好?到哪里去。
更何况,那姑娘到现在还防贼一样防着他,应该……不肯嫁的吧。
摄政王眼神发暗,眉间笼起一片阴云。
可笑的是,为太?子?鞠躬尽瘁忙得脚不沾地的谢璞,也在一次大朝议后于龙庭外截了他一回。
容裔看他一眼,姑且随之。行?到四周无人处,谢璞开?门见山:“臣请王爷放过她。”
容裔笑了,漫不经心?地拈转玉扳指,“谢卿真不负才?子?之名,这是要?唱一出胸怀天下、心?系红颜?想来天底下就阁下长了张嘴,你请求,你是她何亲何故,本王做事,用得着旁人指手画脚?”
当年烧太?学闹得泼天,摄政王怼人的毒舌就是那时练出来的,揪着读书人一怼一个准儿,都成了典故。谢璞一默,垂睫重?复:“她不是那般任人摆弄的女子?,王爷并非良配。”
“大胆。”容裔的指节毕剥响,玄蟒龙头锐锋冷聚。
“臣斗胆。”谢璞依旧是一身不慌不忙的文士风度,“华姑娘两岁时华夫人便走了,她从小懂事,但缺少娘亲陪伴的苦一直藏在心?里。五岁又被聿国公送走,江南流落这些年,面上看来风光明媚,又岂能无司马伶仃之感。”
容裔冷冷注视他。
细齿白牙的回忆仿佛对华云裳身世如数家珍,“王爷自问,您对女子?的细腻心?肠耐烦几分,华姑娘要?的,您给得了吗?”
容裔面无表情?:“说?完了?”
谢璞揽袖再揖:“请王爷……”
他一个动?作未完,忽觉喉管紧仄,猝然缩起的瞳孔只见容裔弹了下衣袖,风轻云淡间,方才?的性命之胁仿佛就成了幻觉。
“记清了,这是你最后一次谈论她的种种。”容裔目不斜视地踏上御道,“谢幼玉,本王不惜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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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向晚,时隔方几日?,倒似过了漫长一秋。容裔没等往心?心?念念的轩阁去,正遇着府上人要?出门找他,道华姑娘屋里有些不好?。
容裔面色一沉,快步来到清翡阁,只见屋内灯烛煌煌,太?医和婢子?们?立在外堂束手无策,里间华云裳背镜而坐,一手捂着眉角,只道“要?回家去”。
容裔扫了一圈,人人自危低头,恨不得耳朵也闭上听不见这容阎罗的问话:“她的伤出问题了?”
安老太?医双腿打个摆子?,没等回言,华云裳抢先道:“你放我家去。”听那声音,竟是有些要?哭了。
容裔面色更阴沉,白日?谢璞要?他“放过”,这会儿她也来说?“放她”,他便不明白了,他到底是拘着她还是锁着她了,这些天好?声好?语好?汤好?药地伺候,就这么不受待见?
偏恨那娇音委屈似水,涟涟一漪轻易淹灭他的火气。
容裔忍耐地捏着眉,“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被点?名的韶白眼睫毛扑搂一抖,小心?看了姑娘一眼,哆哆嗦嗦道:“我们?姑娘……这老太?医忒不讲理,说?是姑娘的伤口?化脓了,怕留疤,非要?姑娘剃了眉毛再上药!”
剃眉?
容裔足足愣有半刻钟,才?找回自己的表情?。
他以为满屋子?如临大敌的出了多大事,只是为了一条眉毛?再看那扭身赌气的背影,哭笑不得。
一把年纪的太?医正快冤死了,之前摄政王逼着他立军令状,这位小姐脸上要?是落一点?疤他就拿命还偿,眼看万里筑城到了最后一篑土,伤患不肯配合,怎么就成他不讲道理了?
他急于剖白保老命,容裔一挥手止住,声里掺着难察的笑意?:“非剃不可?”
太?医还没说?话,姑娘在那厢接口?极快:“我死也不剃!”
太?医正可怜巴巴闭上嘴,容裔掩唇轻咳一声:“你们?先下去。”随后捡了药箧里的小剃刀,在掌心?掂了掂,走向那个爱美如命的小姑娘。
连喝几日?苦药,云裳的气血补足七八分,已能下床行?走无碍。可谁知她遭了这么大罪,每日?几次三番地换纱布涂伤药,今儿安太?医过来复诊,居然拍板便要?剃她的眉毛!
单是想想自己脸上缺一半眉毛的样子?,云裳就要?哭死了。她问太?医是否保证,裁了眉再敷药便有十成把握不留疤,安太?医却又顾左右而言他。
真真气死人也。
女子?拿手帕子?掩着头,颦眉冷对的侧脸映在镜中,别样娇媚。
容裔绕到她前头,见那双桃花眸子?里当真含了水气,怔了一下,叹笑溢出仰月薄唇:“姑娘从前在学宫,便是这般撒娇的么。”
云裳不知他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在撒娇,正色道:“叨扰了王爷这许久,小女子?心?中不安,请王爷许我回家去,改日?家父必携谢礼登门拜访。”
明明方才?还一片锦绣闺中气,容裔见不得她跟自己这么打官腔,更听不了她说?“回家”,一阵将要?失控的烦躁在胸口?折腾,勉强耐住。
“便是华国公在这里,为了养好?伤,也会要?姑娘听医士的话。”
见她的模样实在委屈,容裔轻声补充,“刮了也没什么,我保证此后再不让第三个人看见,等你伤愈,我……亲手为你画眉可好??”
云裳神色诧异。这样暧昧言语,从他嘴里说?来只如平常,他是不是根本不解何为画眉之意??
蓦然间她便觉两人离得太?近,今夜的灯烛也点?得太?亮了些,骤然起身后退:“王爷实不必这般。”
容裔好?声好?气与?她商量,再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皱眉道:“我哪般?”
云裳敛身低颔,姿态有如一位不卑不亢的王府来客,有礼有节道:
“上回小女已同王爷说?得很明白,王爷若愿出手帮阿宋退婚,小女子?便愿投桃报李。后来虽生出许多波折,阿宋到底得赖王爷庇佑,所以此言如今依旧生效。
“兵勇或是金银,您但凡开?口?,小女子?虽为女流,还不至反口?。若王爷志大,以为当涌泉报滴水,小女子?做不得主的,您大可与?家父详谈。”
容裔的神情?从开?始的闲适变得沉冷,那把剃眉刀紧紧压在掌心?,在指腹硌出紫红的痕印。“说?完了吗?”
华云裳后退深揖衣袖,在破题起股后作了最后的大结:“小女以为,谋事如遣兵,单刀直入便是好?手段,实不必走曲线之路,百般试探撩拨。”
顿了顿,她轻声道:“我不喜如此,也不是那等乱花迷眼的人,王爷不必敷衍费事,还是两相稳便的好?。”
女子?从始至终没抬头看对方一眼,这一刻,她是主见清晰口?才?了得的学宫塾师,白纱如长风挂雪缠在额头,却不显得孱弱,更无半分小女子?的软旎流露出来。
这便是姑苏云裳的厉害之处,看似再柔婉乖巧不过的一个姑娘,一翻脸一揖袖便当场公是公,私是私,泾渭内外划分得清清楚楚,没有人能乱她的畦界,也无何能越她的雷池。
很好?。容裔咬牙捏狠手中刀。
折寓兰以为他扣下华云裳是为了从华年手中得利,婉太?后也以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不吝敲打,人人当他狼子?野心?,看不上儿女情?长,连华云裳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
诚然,前世他确实便是如此,算计一切利用一切,至死不知情?为何物。可如今他想去了解了,这点?子?从冷血里拼凑出来的真心?反而任人践踏。
因为没人相信,所以它就半文钱都不值。
容裔自劝,他不该同小花瓶计较,她对曾经的缅邈岁月和那舍身一顾一无所知,这世道是秩序朗朗,逆世的是他,他应在今夜从容退场,好?留待日?后徐徐再图。
可某一刹他贪了心?。
“姑娘冰雪聪明。”容裔起身,高大的压迫倾刻而至,云裳未及后退,那双黑楚中暗芒隐现的眼睛直射过来。
“既分析得如此透彻,姑娘再想想,本王若真是投石问路,以本王手段,时过这么久,姑娘为何还有利用价值?”
他像一个独负行?囊已久的旅人不吐不快,想用尽全力抓住一缕光,音低似魅:“姑娘再给我说?说?,我一餐一饭,每日?每夜对姑娘的心?思,还有那一抽屉土得掉价的泥娃娃,是为了向谁做戏,又敷衍给谁看?”
云裳随着男人的欺近仓皇后退,后背抵上多宝阁的木桁。
纤翘的长睫凌乱眨动?,入耳的每个字她分明都懂,可连在一起却成了一团乱麻,楚河汉界促然崩塌,“你、你……”
“我所要?的,比姑娘以为的那些珍贵千万倍,姑娘信誓旦旦给得起——”容裔驻足倾身,深邃的目光倒映在她两弯净穹,“可就不容反悔了。”
“你……”云裳被男人这番劈头盖脸不讲章法的剖白震得恍惚失语。
怔忡良久,她从无数纷乱猜测中捞出最不可能的一句:
“你此前的种种作为,莫非都是在……追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在这边温馨提醒九九:告白不讲武德容易适得其反哦~:)
——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