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这话把奚六娘问得一愣,谁家娶亲请戏班呢,又不是耍戏供人乐。云裳一见?她这个表情便明白了?,起身扶住韶白的手。
郝穑不知她怎么?了?,靴尖下意识向前碾了?碾,没敢唐突。
“姑娘?”韶白的手心被握得疼。
云裳说不出话,始记起圣寿宴上,那奚小将军过?御道引众女青睐喧嚣,唯有阿宋盯着戏台,如痴如醉。
方?才?那清秀男子,正是德馨大公?主府上养的唱小生的伶人,以他身份,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皎皎曾戏言,宋金苔经日到她家蹭戏,为那唱小生的着迷……
痴迷话本的阿宋平素最?爱幻想的,是缠绵风流梦,一世一双人……
“我不放心阿宋,”她额角突突跳着对韶白低道:“快和我去瞧瞧,别叫人看出破绽。”
郝穑目光痴痴地追随华云裳的背影,与此同时,府门口傧相唱声:“摄政王殿下到!”
·
身为聿国公?小姐的好处,便是她一个未出阁不沾亲的姑娘出入新娘内苑,虽不合规矩,但碍于这层身份,加之能言会笑,也一路沿着红绸彩灯行至洞房外?。
长廊三四折,奚家备的这处喜房地界似乎有些偏转了?,不大像正厢格局,不过?云裳此时被更大的疑云笼罩,没余思留意这些。
——那个名伶出现在这里,究竟只是巧合,还是阿宋真异想天开地要……
贴着大红喜字儿的柳格雕门外?立着一个婆子守着,看见?位画里走出来的娇小姐过?来,吓了?一跳。
“给嬷嬷道乏,我得了?前头?太太的允过?来瞧瞧新娘,怕她一个人待着紧张。”
说着话,云裳侧耳留意屋里动静。韶白拈出一锭银子放在婆子手里,那婆子犹豫了?一时,也就应了?。
云裳给韶白使个眼色留在外?头?,将房门推开一道缝,在守门嬷嬷看过?来之前快速阖上。她的心砰砰直跳,一转头?,猛跳的心瞬间静止。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作?死的姑娘,胆子包天了?!
宋金苔一身喜服已?脱在床上,身上的青布小厮衫穿了?一半,连逃跑的窗扇都支好了?。方?才?她听见?门外?的动静几乎吓死,猛然见?云裳进来,当场就哭了?。
“阿裳,求你别说出去。”
“你疯魔了?!”云裳不敢高声,快步走过?去劈头?就骂:“你可想好了?退路、如果败露如何是好?怎么?就敢和一个戏子私奔!”
“为何不可?”宋金苔不知阿裳是如何猜出来,索性认了?,无声淌泪:“阿裳也瞧不起戏子么??到底谁规定小姐就不能和梨园子弟在一处,杏官他对我百般温柔,关心我的点点滴滴,他对我好,这辈子我只认定他了?!”
云裳柳黛蹙成一团,现在这么?个情况,随时会有人进来发现。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阿宋眼睛,低而?快速道:
“艺农工商,百戏伶娼,说到底都是为了?讨生活,在我眼中人人平等,并无什么?瞧不起。”
甚至她以为,连父母媒妁也失偏颇,礼教杀人更要不得。
“可阿宋,我们不论其他只论你,你可确认你口中那人品性如何?好,就算他对你好,你们今天逃出奚府,逃离京城,你们今后怎么?过?活,要过?一辈子被人追捕的生活吗?
“他能继续唱戏养活你吗,就算你能过?清简的日子,可一个出挑的伶人身边什么?权贵豪绅都有、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身边带着个如花美眷,他是否有能力护好你?这些你都考虑清楚了?吗?”
宋金苔呆呆地张着嘴巴。
云裳这些肺腑言语,没有一句关乎她的名声,她的门庭,没有一句数落她不知廉耻,给家门蒙羞,她每一句,都在剖析自己?今日之后,能不能过?得好。
凭着一腔血勇做出逃婚决定的宋金苔,没有思考过?这些。
“阿裳……”宋金苔有些悲凉地看着她:“来不及了?……”
我已?与杏官约定好了?,哪怕同生共死,这件事没有退路,我也不想要退路。
笃笃笃,外?头?的婆子听见?屋里隐约有动静,不放心地问:“怎么?了?吗?”
“无事,新娘子念家,偷偷抹泪呢。”隔了?一会儿,屋里的姑娘平静回答。
·
容裔察觉这酒里有古怪。
此前全无摄政王来奚府观礼的消息,可容裔这么?无邀无柬地不速而?来,场中宾主只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敬着。
最?为忐忑的莫过?奚家人自己?,毕竟这桩婚事背后的牵扯摆在那,再者奚荥将要接手的皇城军部,虽无紫衣军之名,行的是紫衣军之职。
之所以无法冠其名,是因为当日容裔亲口言:紫衣军从今绝矣。
偷梁换柱他管不到,可若有谁敢直面?违逆,那么?立一支,他就有本事撅一支。
婚宴上气氛莫名,最?坦荡的当属新郎官。奚荥自幼随父兄盘桓沙场,与摄政王没有几回正面?接触,哪怕听父辈私下议论得多,明晓自身立场,对容裔这个人本身无褒无恶。
都说得意场小登科,不管奚荥心里想不想娶这个媳妇,小将军换下戎装着红袍,往那儿一站颇似一回事,等二品之上的臣秩敬过?酒,自己?也上前敬摄政王一杯。
就是在这杯酒后,容裔觉得体内有一股火烧上来,眼色骤沉。
奚荥年纪虽轻眼力却毒,一眼发现摄政王眼尾烧起的那抹红。
目光转到摄政王手里捏着的那杯酒,他往身后奉酒的人脸色上一扫,顿时明白了?。
那是合欢酒。
喜宴上有这种酒无可厚非,不过?那是洞房花烛时新郎新娘交杯助兴的,怎么?就调到外?头?宾客席上来,还入了?摄政王的口?
奚荥目色隐怒,他的大日子,居然有人绕过?他布局。“是谁……”
“安排的”还没问出,新郎的肩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摁住。
奚荥顺着那修长冷白的手指抬头?,摄政王嘴角微抬,眼中灼着明明灭灭的暗火,看不出一丝失态。
“大喜日子,不必扫兴。这酒,本王留给你奚士阳,祝春闺梦里,年年今朝。”
奚荥眼神动了?动,才?欲开口,容裔便被“恰好”赶过?来的管家请去静舍醒酒。
容裔冷笑随之,他现在身上的确有些麻烦,却还不至“酒后乱智”,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想玩什么?把戏。
·
洞房之内,被大红盖头?遮着的姑娘心里发慌。
半刻钟前,云裳帮宋金苔将头?发挽进方?折巾中,放她跳窗而?出,自己?看着床上的嫁衣,只犹豫了?一瞬,火速套在身上。
“阿裳你……”宋金苔看到后想阻止。
云裳连数落她几句都没时间:“别多说,要走快走,多加小心。”
外?头?众目睽睽,她不知道阿宋能不能顺利逃出奚府,但如果在拜堂之前奚家人发现新娘子丢了?,派出去抓人,那阿宋这条命恐怕离不开京城。
云裳一时管不得这样做是对是错,她按不住阿宋留下,至少要保住小徒弟这条小命。
果然宋金苔离开没多久,喜房的门吱呀推开一道缝,是外?头?的嬷嬷为瞧新妇坐姿是否端庄,见?那霞帔纤影静静坐在喜帐,又将门轻轻阖上。
云裳松开攥出汗的手心。这亏得韶白机灵,之前云裳和她定好,如果一炷香的时间她没出去,韶白便引着嬷嬷离开吃杯茶,等回来看到进屋的云裳不在,自然以为她已?经走了?。
至少撑到黄昏吧,在新郎过?来前跳窗子出去,总能走得脱的……
随常再怎么?从容灵醒,华云裳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只能在一片红影的覆盖下安抚自己?:前面?虽然关闭了?一扇门,但身后还能打开一扇窗呢,汝汝别慌,汝汝不怕。
她紧张到忘了?去想,如果她这个样子被人发现,名誉损毁绝不次于宋金苔,也因为紧张僵硬,忽略了?长廊上有男人的说话声。
直到喜房的门再次推开,云裳蓦然睁大瞳眸,向上曲翘的睫毛染上一层旖旎的红雾,几乎溢出水光:新娘子又不是狐狸变的会跑,做什么?隔三岔五地开门瞧!
然而?这一次,迟迟等不到关门声。
云裳细细地屏住气息,听见?明显属于男子的沉稳步声踩在毯子上,雪白的手指绞在一起,整颗心发烧。
——外?头?宴席未散,奚小将军如何会这时过?来?!
一念未完,一道清晰的落锁声传入云裳耳中,靠近的脚步随之一顿。
云裳整个人都麻了?:还锁门,这是什么?奇怪的洞房习俗?呜,现在跳窗来得及么?……
胆大天真的姑娘直到这时才?发现,她的想法和阿宋一样漏洞百出,无论逃婚还是顶替,变数都太多了?。
此时,变数走到眼前。
透过?喜帕瑟瑟的边缘,云裳能看到那双皂色盘金线的锦靴。
她感觉方?才?为了?壮胆色灌下的一口酒起了?后劲,从心口窝往外?的发痒。嘴唇却青涩,发不出一丝声儿。
来人同样从始至终没发出半个字音。
酝酿在红烛下的沉默将云裳每一下心跳拉抻到无限长,然后,一根手指搭上喜帕的一角。
指尖离女子的下颔一缕之遥。
那根食指既没有挑上去,也没有放下来,就那么?纹丝不动地擎着,像迎接孟冬一片初雪,或黎明的一滴清露,岑寂而?虔诚。
云裳紧闭了?一下眼倏然睁开,一对水润的眸子蕴着湿漉的倔强,都准备豁出去掀下盖头?直面?结果了?,突听一声不悦的:“脱下来。”
喜帕下女子的双眸圆如惊鹿。
这声音……这人是……
前院隐隐起了?喧哗,好像许多人正往这边来。耳边混着靡哑的忍耐嗓音再度响起:“想好了?吗,你自己?脱,还是要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疑问:老房子着火怎么办,在线急?
然后我突然发现上一章的小标题其实是这一章的,我错了!我合着写分着发就搞错了!不是故意标题党的呜呜……记得留言哦给大家发小红包,明天早上继续7000字!码字使我快乐(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