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婚不赐】
消息是白?皎皎从驸马府递进?来的,被太后赐婚的,是宋府二姑娘与婉家内侄奚小将军。
云裳听到这个消息一瞬间,失手碎了从姑苏带回来的双叶青曜盏,随即吩咐:“备车,去宋府。”
她?直觉此事不对?。
宋金苔和奚小将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就是牵红线怎会牵上他们俩?
马车颠簸在路上,云裳按着跳得不祥的眼皮,脑中不知怎么闪过一排啼笑皆非的花凳……蓦地睁开眼。
——阿宋父亲为摄政王所重用,而将要重领紫衣军的奚荥,实打?实是东宫派系。
太后这一着,是借着敲打?宋家,故意恶心摄政王。
云裳心头一坠。
自打?圣寿宴后,太子旬日?不朝,对?外称病,唯云裳在内的几个当事者知道,太子的“病情”是怎么回事。
容裔那一脚踢得不轻,他虽将那天之事严严实实摁了下去,没有半分闲言落在云裳身上,但东西两宫不会就此罢休。
嗅到端倪的御史台耿介不畏死,上书直言摄政王:恣行凶忒,卑侮王室,拳心叵测。
骂声刚离口,六月初十?蜀道沙平县就发生了特级地震,地震过后又起瘟病,如此,坐下了摄政王德薄逆天的口实。
东宫党揪住此事大做文章,结果?一扭头,得知人家汝川王府派去的亲信早早地将沙平百姓转移到敞阔的地方,人根本没伤到几个,再一转眼,外任的巡抚宋宁就放粮施药一通操作,把流离的百姓安顿得妥妥当当。
时机恰好到跟事先算准了似的。
宋宁是摄政王右迁的直系属隶,人家不但顺利地督竣钱塘水堤,还神?不知鬼不觉赶到百里外的县城救民于水火,这一来,风言隐隐倒向摄政王一方。
这些?事不过发生在数日?之间,就在这个肯綮上,婉太后甩出这样一道赐婚旨意。
宋家已经?乱了。
宋府上下前脚恭送走传旨的巽使,宋金苔其后便吵嚷不嫁,说逼她?嫁就是逼她?死!宋老夫人气?得肝颤,谁也没闹明白?她?为什么,宋玉痕在旁拨火:
“老祖宗,孙女说什么来着,妹妹人大心大,心里头藏着人呢。孙女尝见她?绣了帕子交给丫头子带出府,那是给谁的呢?”
一句激起了千层浪,宋金苔跪在地上一味啼哭,等同默认。云裳再去晚一步,宋老夫人就要动?家法了。
“阿裳……”宋金苔看到救星一样泪眼婆娑。
“宋老夫人请息怒。”云裳徐徐见礼:“小女子在家中甫闻宫中之讯,一则替二姑娘高兴,二则向贵府道喜,一时顾不得什么便如此没头没脑地来了。想来阿宋也觉得太过意外,一时失了状,若老夫人信得过,不如让我与阿宋说说话。”
一番言语清婉得体,宋老夫人不由打?量起这位聿国公府新近接回京的嫡小姐。
宋老夫人自然听说了在宫宴上,太后与太子对?这姑娘的一番态度,如今亲眼见到此女气?质谈吐,果?然千日?烧香不如一朝见佛。
这位公候小姐,不论?乍观细看,都是那云想衣裳花想容,钟灵毓秀全在她?一人身上了。
老太太卖小姑娘面子,请华小姐好生劝一劝她?这不灵通的孙女,“如能皆大欢喜,老身承姑娘的情。”
“不敢。”云裳施了一礼,就要将哭肿眼的阿宋扶起来。半天没插上话的罗氏心里不痛快,近前一步道:“母亲,这毕竟是宋家的家事……”
云裳在宫宴上见识过罗氏母女那番算计,对?她?们全无好感,语气?楚谡一变:“哦?原来是家事,而非国事吗?”
“请恕小女子见识浅薄,旨意是太后娘娘亲自下的,贵府未裁嫁衣,倒先打?起人来,这副作态给谁看?是对?太后的懿旨有什么不满意呢,还是对?未来姑爷奚氏有何不满?贵府人口众多,若有只言片语的闲话走漏了出去——”
杀人不在刀,诛心才?可怕。罗氏被这不轻不淡的敲打?刺得心里发毛,看这聿公府姑娘护人的姿态,竟摆明一副:她?是我的人,谁敢动?她?试试。
好张狂,连罗氏这正经?的亲娘在婆母面前都不敢保这个本,她?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敢……
罗氏的声音不由尖利:“华小姐休要乱扣帽子,分明是这没脸的丫头——”
“够了。”
宋老夫人出声打?断,瞥了上不得台面的媳妇一眼,对?华云裳客气?地道声“有劳”。云裳颔首,一路护着阿宋回到她?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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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赐下的妆奁锦帛尽堆在屏牖边,丫头们打?水来为二姑娘卸镯匀面,云裳看阿宋样子可怜,亲手拧了帕子帮她?拭泪。
试问了一句“那人”是谁,宋金苔才?干的泪痕又打?湿,掩面不语。
云裳只当少?女藏春,并不觉得是什么错事,叹息一声,便也不追问了。
宋金苔却拉过她?的手,像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阿裳,我的心已经?许了人……求你帮帮我吧!我不想嫁给别?人,父亲外任未归,祖母一味看重家门荣耀,母亲想借着我攀高,家里头没有人管我的死活,我能求的只有你了!”
炎炎仲夏,鲜花着锦,女子声里泪里,唯有一片悲凉。
云裳被这样的眼神?蛰了一下。
她?如何不知,这桩婚事摆明是前朝制衡,对?奚荥一个男子妨碍不大,可阿宋被当作一颗棋子嫁过去,从此囿于那方后宅,又有几分幸福可言?
何况阿宋心有所属,眼下强逼她?嫁人,只怕要毁了她?。
“好阿宋,莫哭,你哭得我心都乱了。听我的话,擦擦泪,你先静下来,不许糟践自己的身子。”
其他事由我来想办法。
最解燃眉之急的办法,莫过于退婚。
退皇室定下的婚姻,又谈何容易。
华年听过女儿的话也是摇头,“太后在摄政王手里吃了亏,有心找回场子,自食其言恐没那么容易。即使爹为你进?宫走这一趟,怕也无果?。”
有一桩事云裳尚不知晓——华年因太子欺负他宝贝女儿发了大怒,近日?连断四府道多处水路漕运,想必这会儿宫里的丝绸贡物?、鲜果?新茶都快供应不上了。
大楚首富,报复也有报复的豪气?。
太后又如何?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他气?消。
可若拿赐婚一事说项,反教婉氏捉住把柄。要是华家和宋家走得太近,宋宁又为摄政王手下新贵,这样的关系只怕更会让太后紧咬着不松口了。
另一边,白?皎皎也去求德馨公主,平日?里百依百顺的外祖母听是这件事,只讳莫如深地对?她?说了一句:“别?胡闹。”
两厢一通气?,云裳和白?皎皎都明白?兹事体大。
念及宋金苔成日?在家以泪洗面,白?小乡君咬咬牙:“如今能够阻止这桩婚事的只有那位了,实在不行,我去求他。”
云裳心知皎皎说的是谁。
她?不是临渊履冰的性子,江南山水滋养出女子柔而不折的心性,对?她?来说,世路能惯此心悠然是再好不过,余下些?好奇心与贪婪心,舍在美好无害之物?上,不伤人不妨己地悠长一生,则是无憾。
明知一样事物?危险不清,她?会躲开。
可若为了金苔后半生的幸福……蹙起的眉尖如新折的嫩柳,一夜未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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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去了?”次日?清早,华年听到管家的回报,无声叹了一息。
华山斟酌道:“马车看着是往门下省的方向去的,小姐向来有分寸……”
还没说完,华年笑笑打?断:“我若想拦早就拦了,用不着你这老滑头说情。你瞧她?神?情如何?”
“小姐穿着学?宫的衫子,未戴帷幔,瞧着……眼圈有些?发红。”华山连忙补一句:“兴许昨夜没休息好。”
“这孩子,是想起她?娘了。”华年一语道破的同时也往自个心口揉进?一把沙子,眼神?发涩。
“我这闺女啊,和她?娘亲的性子像极了,内里都这么要强……当初我在徐州给她?安排得舒舒服服的,结果?她?一听说姑苏办学?宫便去了,我怎会不清楚,她?哪是惦记进?学?,是想到她?娘长大的地方去看看啊。”
“老爷……”
华年按住眼睛轻摆手,“宠汝自个有主意也好,她?想做什么我都随她?。她?的福气?老天爷不给,我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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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炎燠,门下省府阶两旁的油桐叶子无精打?采,知了二三?。
容裔此日?难得来衙门坐坐,折寓兰的马屁功夫修得炉火纯青,又是换新茶又是架冰鉴的。
直至容裔被烦得眼晕,懒声哂他,折寓兰才?见火候差不多,觑脸请示:“九爷,太子的小束冠将至,他那身子骨……这小冠礼办是不办?”
太子二十?而冠,授以监国之名,这十?七岁的小冠礼却不尴不尬,原是年前东宫联手内阁,推动?太子小冠礼后逐步接掌朝政的动?作。这些?人,是不愿意等到三?年之后了。
“十?七岁,好年纪。”容裔垂着睫宇转动?玉扳指,“为何不办,他还没死,就命礼部风光大办。”
这语气?飕飕冒凉气?,折寓兰莫名从“风光大办”里听出“风光大葬”的意味,禁不住琢磨。
这一想想起九爷十?七岁时,仿佛正是他生母去世的年纪,心底咯噔一下,陪着容裔沉默。
正这时,值守的禀报外头有人求见折侍郎,言语间吞吐失神?,折寓兰听见,下意识瞄向容裔。
容裔投过来一个闲闲的眼神?,明知来求他办事的不绝如缕,懒得过问,折寓兰瞬间一脸正气?,对?守卫道:“请进?会厅来。”
会客堂就在这间里室的外层槅,外面说什么,里头都能听得真真儿的。开玩笑,他折大人何等忠肝义胆,就没那背人的事!
等他转步走出来,看清来客样貌,那一身胆气?瞬间变成两团星火在眼里跳跃,掉头就忘了里头的正主。
人间绝色。
【二更·色称绝】
折寓兰风流之名在外,这些?年走马观花过多少?娇客,可眼前之人却是有生以来第一眼看见便令他魂动?心惊,刹那忘言的。
此女子容貌为魁,檀鬓雪肤,明眸胭口,一张美如仙姝的脸是那增一分则艳,少?一分则寡;
衣饰为魁,竟未着女子衫裙,而是一身天蓝绣竹纹的收袖修腰学?士衫,又不藏遮女子特有的窈窕,动?静之间,飒沓婉转,兼有淑态英风;
品格为魁,仅是一低睫一叶揖的气?度,文采流转,朗朗然有林下之风——
折寓兰都不必待她?开口,便知她?声音必也为魁。
人间竟有此等女子,他过往自命风流,可不都成了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