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千尘返回崇阳殿,重新入座。
谢挽轻怪她几句,说她姗姗来迟,不知礼数,一面却又向楚使解释,说公主贪玩儿坐不住,虽说大了,仍是孩子心性。
楚使薛言笑道“女皇陛下不必苛责公主。昨夜与燕国百姓共赏烟花,本使初见公主,便惊为天人。公主国色,倾城之姿,若非深知女皇爱重,本使真想自作主张,为我大楚适龄的皇子求娶公主。”
女帝莞尔“若是孤当真多有几个女儿,得与贵国联姻,那是荣幸之至。奈何子嗣单薄,统共就一位公主,她父皇生前更是疼她入骨,孤又岂忍心,让她远嫁”
“陛下贤名远播,本使佩服。”
殿内又是推杯换盏,莺歌燕舞。谢明渊坐得远,他在朝堂没有官职,谢挽又非叫他来见见世面。
虽说坐得远了些,方才殿上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自斟自饮,佳酿喝在口中,苦涩难以入喉。
什么叫几家欢喜几家愁公主新得了夫侍,那夫侍还是他夜鹰阁精心栽培的人,这两日,她又在皇城百姓和楚使面前出尽了风头。可是谢明渊呢,今日晌午后跑去梅香苑见了苏锦儿一面,结果吵得伤心伤神。
这要从昨夜的烟火说起,昨晚为迎接楚使一行,皇家与民同乐,于长安街搭建观景台,燃放烟花。按照谢挽的意思,燕国公主与未婚夫谢明渊难得地一起出现在观景台上。
这是燕国难遇的盛事,京城百姓也聚集于观景台附近,人人举着花灯,流光溢彩。
盛大的烟火照得观景台上光明如昼,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夜空转向了这位大燕公主,未来的女皇。只因为,京城关于公主的传言太多,众说纷纭,人人都想亲眼见证郦笙歌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公主。
自从她散了一宫美男,那些人出了宫都会和亲人朋友们说起他们眼中的公主。说她并非好色之人,只是留他们在宫中好吃好住,临行还赠了银子。
从那时起,市井间茶余饭后的谈论转了风向,人们都说公主正直慷慨,且国色天香,她的未婚夫却背着她贪恋一风尘女子,还闹得沸沸扬扬,简直不可理喻
谢明渊承认,昨晚烟火下的公主,美若天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神女赋“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因为她,漫天烟霞失了颜色。
随后,他看见了观景台下的苏锦儿,她也来了。
因是难得的盛事,苏锦儿必是精描细画一番才出的门。谢明渊平日里觉得她媚色动人,温婉可爱,出淤泥而不染。可是,真到了把苏锦儿和公主放在一块儿作对比的时候,却是高下立判。
集国之娇宠养成的高贵,与辗转风尘中的清高是不一样的;大家闺秀的气度与烟花女子的艳丽也是不一样的。
可是,他觉得公主不够爱他,永远高高在上。小时候,他听过郦笙歌叫谢家那个嫡出的人“表哥”,叫得如厮亲热。到了他这儿,总是“明渊表哥”,差别永远消除不了。
还有,即便是在向谢挽说出他喜欢别人的事时,公主始终保持着清浅的笑容,淡得如云中的月光。
可是,苏锦儿会在他来的时候,为他描画着唇色如血,会在他走的时候,哭得我见犹怜。
果然,人群中的苏锦儿看了半晌,抽抽答答,负气而去。
纪千尘当时也看见了人潮之中逆向而行,被挤得东倒西歪的身影,她轻笑着凑过来“明渊表哥,她是谁啊美人儿生气了,怎的还不去追”
谢明渊冷冷地回道“公主表妹当真是大度得很。”
谢明渊是不可能在这时候撇下女帝和公主,跑下观景台去追苏锦儿的。他听到过外头的闲话,加上谢挽对他的警告,他已经好些时没敢去找她了。
但是想到苏锦儿是生着气,哭着跑的,谢明渊到底不忍心,于晚宴这日的晌午后,担着被女帝知道了又要责骂他不知轻重的风险,悄悄跑去看了她。
谁知苏锦儿不但不领情,反而一肚子怨气。
“你哄我说这些日子不方便见面,我当你有什么紧急大事要办,结果呢,你不过是跑去陪着你那娇滴滴的公主未婚妻。你既喜欢她,何苦来招惹我”
谢明渊想着自己冷落了她,于是一味耐着性子,软语相劝。
可是,妒忌心作祟的女人,什么也听不进去。从前她没机会见到公主本人,昨夜见了,才知道自己不仅是身份,就连容貌都是云泥之别。这叫她如何能相信,他会舍公主而一心爱她
“你敢说你心里一点儿都不喜欢郦笙歌你敢吗”
谢明渊看着她,迟疑不语。
这些日子,他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有他的骄傲,他十五岁接掌夜鹰阁,年少成名。可是,所有人都看不见他的勤奋,都说他有今日的地位皆是因为公主。他是喜欢苏锦儿的,因为她知情识趣,知道如何在床上床下取悦他,让他身心舒服。可是,他从没忘记过,某年冬天,年幼的郦笙歌靠在病榻上,拿着他给的冰糖葫芦,露出的苍白笑脸。
那时她说“你真好。”
片刻的迟疑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思,苏锦儿又哭了起来。
他有些烦了,冷言问道“你呢你心中有没有别人”
苏锦儿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过,即便我不来,也不许你见别的客,我给的钱足够包下你,可你这些日子,见过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