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恕和岑意是同年出生的,在他们六岁的那年,F市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事发地点没有交通监控录像,也没有目击证人,肇事司机逃逸。
在那场事故里,迟恕的妈妈俞音当场死亡,而岑意的妈妈岑静在经历了那惊魂一刻,又亲眼目睹了俞音惨绝人寰的死状后,疯了。
从此,再没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在漫长的一段日子里,岑意总会做同一个梦。在梦中,家里的老房子还没有被卖掉,妈妈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如果看见人,她就会傻笑。外公在给她削苹果。
家里突然来了个气势汹汹的女人,手里牵着个和岑意差不多大的男孩儿。女人进门就骂妈妈是凶手,还说是妈妈毁了俞音一辈子的幸福。
岑意躲在门缝后面,被吓得不敢出来,她从那个女人的身上,同时看到了读书人的优雅和居高临下的刻薄。
女人把外公给妈妈削的苹果抢过来,重重地扔在地上,指着岑静说:“俞音死了,她连命都没了,你却还能在这里吃苹果。你既然有胆子把她推到车轮底下,为什么却没胆子承认,要坐在这儿装傻!”
岑静只会对着她微笑。
外公和女人争论起来:“你有什么证据说小静害了俞音?”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会遭报应的!”女人牙尖嘴利地问,“为什么那么晚了,她要带俞音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为什么那一带刚好就没有监控摄像?俞音对F市哪有她了解,我就不该让妹妹来这里找她。”
女人流着泪,岑意虽然打心底里讨厌她,却也从她的眼泪中看出痛彻心扉的哀伤。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是我妹妹,不是她?”
“滚出去!”外公很生气,“从我的家里滚出去,不许你污蔑我的女儿!”
女人重新牵住男孩儿的手,低下身子对他说:“迟恕,你看清楚,记住你眼前这个女人,她叫岑静。是她想要抢走你爸爸,拆散你的家,是她害死了你妈妈……”
“你胡说八道!”外公咆哮起来,“小静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吗?您敢摸着良心,说岑静这些年真的忘了迟毅?这么多年了,迟毅的儿子都六岁了,岑静为什么不结婚?”
外公的嘴唇颤了颤,没回答,他把一个果盘砸在地上,“啪”地一声溅起一地破碎的玻璃花。
“滚!”
女人牵着男孩儿忿忿地走了,门碰上的声音震得人心惊胆战。
岑意被这场面吓得说不出话,战战兢兢蹲在门后,听见外公一声接一声地叹气。过了很久,外公自言自语似地轻声问妈妈:“这么些年了,你是不是……真的还没忘了他?要不然,为什么领养个孩子,取的名字和他的名字也是同一个发音?”
岑静仍然默默地,看着外公微笑。
岑意也很想知道,意和毅同音,这是不是自己名字的由来。
一晃几年过去,岑意渐渐地,很少梦到那天的事。直至,她再次见到了迟恕。
魏婕去了A市上学,有一次,她给岑意看她们班的合影。岑意从几十个同龄人中,一眼看到了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她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魏婕说,那是她们班的班草,叫迟恕。
岑意猛然想起来了,迟恕就是妈妈出事的那年,那个很凶的女人牵着的男孩。
照片上小小的少年,星目剑眉,漆黑的眼睛沉得像寒潭里的水。他的样子和六岁时的记忆重合在一起,原来,从初见的那一天,他苍白沉默的脸就被镌刻在她的脑海中,记得那样深。
鬼使神差的,她想去魏婕的学校看看他,想看看那个不幸福的少年,过得好不好。
一次又一次,看得多了,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她把他从眼底看进了心里……
岑意追着迟恕考进了H理工大。她接近他的最初,就是一腔热忱地想替代他从小失去的妈妈,她想让他的生命中,仍然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温柔地对待他,给他照顾和陪伴,让他从此快乐起来。
岑静给了岑意六年的母爱,自从岑静谁都不认识了,岑意只有和外公相依为命。她觉得,自己是懂迟恕的人。
然而,直到即将毕业的那晚,她终于明白,她和迟恕是不该在一起的。因为在他的心里,除了爱的缺失,还执着着化不开的恨。
那是从小俞诗对他灌输的,对岑静的恨。
迟恕家,阳台。
他修长的指间夹了根烟,在夜色里,火光明明灭灭。烟灰烧出来老长一截,可他没管。
他背靠着阳台,陷在回忆里,满脑子想着毕业的前晚。
吃完了饭,他和岑意走在橡树林里,桅子花香飘荡在整个校园。
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他在想,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让这个傻姑娘明白他的心意。他说:“我过些天要去F市办点事情,可以顺便去看看你。”
“啊?哦。”她的样子呆呆的,像是有点茫然。
“哦什么哦?你都不邀请我去你家做客吗?”
她沉默半天,抬头笑了笑:“到时候电话联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