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兰言诗穿了?身新衣裳。
从?天外霞坊前日送来的定制了?三个月的夏衣。
如今正值伏夏,蝉鸣催人心烦,衣裳只能穿轻薄透气的。
芰荷色的天蚕丝上?襦,不加藻饰,像是刚刚从?荷塘里摘下的荷叶,沁人心脾,软绵地贴在?她的肌肤上?,目光所及之处,雪色无暇,待她走过,才?看到上?衣背后绣着并蒂莲花。
她的细腰不盈一握,让人见之不忘,腰下系着碧绿色逶迤拖地长裙,裙摆随着她的行进,渐渐露出了?褶皱间织花金线。
裙下无意间露出的卵色镶珠玉兔绸缎鞋,让人以为她是下凡尘的凌波仙子,步步生?莲而来。
她不久前才?过了?十四岁的生?辰。
耳洞初开,挂着一对太后娘娘送的暖玉白荷耳坠,耳肉被微微往下拉扯,她并不习惯这种感觉。
这身衣服原本打算穿着去见太后娘娘的。
今晚用完晚膳,她吃了?洪湖送来的藕粉,趴在?窗边看了?会?蜜心绣花,又去找了?趟哥哥。
哥哥在?读无趣的《周礼》,妙邈安静站在?一旁为他研墨。
母亲随父亲去凉州看祖母,她想跟去,被母亲拒绝,母亲只想和父亲单独相处。
她在?家?中无所事事。
接着,门口的侍卫告诉她,红袖公主送来了?一封请帖,请她去红袖公主的生?辰宴会?。
她想那里一定很热闹,可她准备洗漱睡觉了?。
那红袖公主府上?来的奴婢,看她神色淡淡,并不感兴趣,好生?劝说她:“欲花湖来了?许多贵女,公主您一定有认得的……”
“还有谁?”她随口一问。
“还有好些?世家?子弟的公子哥也去了?……程国公府的世子也去了?。”
兰言诗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要想想,你给?我了?半个时辰。”她故作矜持。
“您慢慢,奴才?在?门口等您,马车都?备好了?,想去随时能出发。”
回了?香积院,兰言诗立刻让蜜心放下手中的刺绣,给?她梳妆打扮。
描眉,点唇,胭脂,比平日进宫见太后时,打扮得还要细致。
挑衣裳时,想起了?才?从?天外霞坊送来的这套新定的裙裳,于是穿上?。
两人出门时正巧遇见了?田嬷嬷。
田嬷嬷看见兰言诗大晚上?穿成这样,吓了?一跳,询问她去哪里。
兰言诗如实回答。
田嬷嬷知道沈瑶和红袖公主决裂的内情,拦下兰言诗,告诉她:“姑娘,夫人不会?同意你晚上?出府的。”她并没将?里面的具体情况告诉她,因为这里头牵扯的情况……实在?是不适合对一个小丫头说。
兰言诗跟田嬷嬷对峙了?片刻,然后点头:“嬷嬷说得对。”
然后带着蜜心掉头回了?屋中。
“蜜心,你记得咱们隔壁的隔壁长琴院吗?”
“啊?小姐,你要干嘛呀?”
“我记得那院子里有棵柏树,又高又大。”
“小姐,你要爬树啊?”
“试试?”
她想去见他。
“别,小姐,我有个法子。”蜜心灵机一动,她凑到兰言诗耳边说。
蜜心用芝麻糖收买了?蜜果,让她放声?大哭,拖住田嬷嬷……
兰言诗不信这计谋能成功,谁知……它还真的成功了?。
两人刚出兰府,田嬷嬷就追上?来了?。
田嬷嬷见自家?姑娘在?家?憋坏了?,只好妥协,让蜜心回去,她亲自陪着去。
一番曲折,兰言诗才?来到了?欲花湖。
此时圆月高悬,花灯湖灯,星星点点,好生?热闹。
兰言诗顺着回廊往前走。
清风徐来,她闻到了?荷香,依稀还带着一丝咸腥的味道,晚风再?刮,那咸腥味更?重,她觉得,像是血的味道。
茫然四顾,欲花湖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歌舞升平,怎么会?有血腥味呢。
她踏入西施台时,里头乐声?停了?,那些?人都?看着她,仿佛是在?等她。
在?人群中,一个穿着莲红色衣裙的女子最为显眼,她正在?对自己笑。
“娉婷?”红袖对兰言诗招了?招手,唤她到身旁。
“你与你母亲……”红袖拉着她的手,凝视着她的脸,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沈瑶:“很像。”
“唔……”兰言诗不认得她,对她很陌生?。
“你叫我一声?姐姐吧。”红袖记得她的辈分是和自己差不多的。
“姐姐?”兰言诗的语气不大确定。
“乖。”红袖拍了?拍她的手,“可曾吃过晚膳?”
“吃过了?。”
“今日我的生?辰宴,皇兄赐了?一道特别的菜。”红袖问她:“你喜欢吃鱼吗?”
“不爱吃。”兰言诗不没想过为了?讨好谁,改变自己的喜好。
“试试吧,娉婷妹妹不知道,饲养它的饵料,是稀世珍贵的。”红袖虽然句句询问她的意见,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生?食,还是烤炙?娉婷,你喜欢哪个?”
“不爱吃生?的。”
红袖的目光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兰言诗。
兰言诗出生?时,她曾亲自去兰府,想要看看她的孩子,但是被沈瑶拒之门外。
后来她又登府几次,都?被沈瑶拒绝,这若是旁人,她早就砍了?她的脑袋。
偏生?沈瑶的辈分比她高一倍,她发不了?火,只能安慰自己,沈瑶刚生?孩子,无暇顾及她。
谁知道没有多久,沈瑶直接送了?绝交书?给?她。
呵,这个臭女人。
为了?家?人竟然要跟她断绝关系,她倒要看看,她藏在?家?中的至宝,是个什么模样。
她很纯净。
方才?她的女儿踏入此地,仿佛一阵清风徐来,在?这香艳颓靡的地方,只有她一个,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