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答应早答应了吧,想这么久,肯定是想用什么法子推脱,虽是大舅哥的妹妹,但身份毕竟是公主……”
“世子又不是头一次拒绝公主了。”
“我觉得漱滟先生是不会画人吧,不然画一副也没什么……”
“是啊,兰姑娘长得很容易画,比方才我们画的人容易画多了……”
……
这些书生的口舌好生厉害,三言两语就下了定论。
兰言诗不想让他为难,正准备为他解围,告诉他:世子,不必为我坏了你的规矩……
至于她被程迦拒绝的消息,随别人怎么传吧……
她都死了一次的人了,怎么会因为这点事而看不开呢?
“我想和公主说几句话。”
程迦向众人道。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朝她走来。
兰言诗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想先给自己打个底,让她不要介怀。
她知道,他从不为任何人破例。
她知道的。
失望像交错的藻荇,将她内心那点儿不切实际的希望绞杀。
在她安慰自己的时候,转眼紫衣已至身前。
他对自己行礼,当着众人的脸面给足了她颜面。
在他开口之前,兰言诗抢先说:“还记得我欠世子的人情吗?我现在就还给你好吗?”
“我会告诉他们,我不爱被人画,你若敢画,便重重罚你,这样就不会坏了你的规矩,不会让你为难,如何?”
他比她高许多,半垂着眼眸望她:“世人会说你蛮横,这样公主也不介意吗。”
兰言诗耸了耸肩,“反正我母亲已经当街要了你弟……随从,世人恐怕早就这样想了。”
程迦忽然笑了,那笑容,英俊又温柔,像是春阳如沐,让她心跳加速。
欠他的,哪有那么容易就还清。
更何况,他从未说过,不想画她。
“我是想告诉公主,我没画过人像。”
“嗯……”
“画得不好,请多包涵。”
“嗯……”她睁大了眼睛。“嗯?”
原本高冷上挑的眼眸忽然瞪成了小鹿般的圆。
“你要画我?”
“公主不愿意?”
“我没被人画过。”
“那我们刚好……”他凑近了一些,“互相担待了。”
“嗯……”她的心酥了半边,声音更小了。
兰亭昭从头到尾背对着二人,但这番话都听在耳中。回眸看了一眼两人的背影,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上次在普渡寺的时候,这俩人生疏得跟今生不会再见面的人似的,怎么忽然就为对方着想了?她得好好想想。
宁妍玉看着程迦和兰言诗并肩走来,兰言诗的脸色看起来非常凝重,想必是方才漱滟哥哥拒绝了为她作画,心里雀跃,太好了,自己今日听够了她的大话!
就让她尝尝众目睽睽之下,颜面扫地的感觉!
让她永生难忘!
公主又如何?
还不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说不定连三十岁都活不过!
宁妍玉早就看她不爽,出生时七莲并蒂?自己出生时还天将霞瑞,国泰民安呢!凭她出现在哪里,哪里什么风头都让她占尽?凭什么她不在时,也是话题中心,宁妍玉最讨厌的就是,每次她出现离开后,贵女们便开始讨论她的衣裳妆容……
今日她就让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因她公主身份而屈服于淫威之下。
嫉妒早就带走了她的理智。
宁彦秋知道妹妹在刁难兰家的姑娘,他没阻拦,因为兰坯的缘故。
漱滟拒画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洛阳,希望兰坯收敛自己,这事会牵扯兰言诗,都是他的原因。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
等他们走到跟前,听见程迦说:“公主请坐。”
程迦话毕,他的小书童不知从哪冒出来,将软褥放在了石椅上。
众人霎时明白,程世子这是要为兰言诗作画啊!
宁妍玉脸色苍白,血色尽失……
不,不可能!
漱滟哥哥为何要为她作画?
她盯着兰言诗的脸,怒火中烧,想要在上头灼个洞出来。
程迦看见了宁妍玉的表情,无声轻笑,对宁妍玉说:“就依宁姑娘所言,今日我以公主为主,画一幅报梅图。”
此句真是杀人诛心,将宁妍玉最后一点希望无情抹灭,看见她气焰全无,不再吱声,程迦又对众人道:“我从未画过人,今日也是学子,诸位请多指教。”
世人知他不画美人,不画牡丹。
但有句更早的俗语,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知世子可愿用我的笔?天阙斋的紫屏毫笔,画人像足够用!”说话的是陈韫的弟弟,临摹他《仰山图》的那位,此时目光中,皆是崇拜。
既然答应作画,他不再推拒,“多谢,陈兄。”
他听到程迦知道自己的姓氏,激动不已。
兰言诗坐在石椅上,对面是犹如闹市的围观人群,她像只猴……但有一人,为她题笔,足以让去抵挡所有的不喜、不适。
小书童送来梅花,她轻轻抱着,一想到程迦正在看自己……她的心,开始狂跳。
程迦见兰言诗望着地上,像是出神,却有心事模样,她不肯看他。
方才他一边同她讲话,一边将她的表情都纳入眼中。
在他请她包含,答应为她作画时……三声轻“嗯”。
见她眸光轻颤;
见她生怯低头;
见她莺声如蚋;
为何。
程迦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想。
一个……不敢肯定的猜想。
他对她说:
“公主,请注视着卑下,请看着卑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