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过完年,洛城和蜀中染衣料的两位大师傅便要过来,故而寻染坊地址一事迫在眉睫。
颜映富稍稍得空,便在荷香县周围四处寻好地方。染坊需打量用水,若远处挑担总不甚方便,近处有水自然是好。只还不能在水源处,得在水流下游,方不至于污染水源。
因此寻起地址来,颇费了一番功夫。待到腊月二十,颜映富才满面喜色,回来与香香商议,言说东南面郊外一座宅子甚是不错,价格也好商量。
于是第二日,颜映富带着香香与秦瑞一起到宅子处,兴致勃勃说道:“这宅子原是酒庄,不过主家早就迁走了。之前我就看中这里,奈何主家没说卖的话,兜了一圈,主家急需钱,拖中间人带话,若我能一次性结清钱款,还能再少点……”
香香点点头,四下看看说道:“从前的主人应当也是个讲究人,前院够大够宽敞,后院存酒的地儿正好可以做染池。那边的屋子现成,正好可以做伙计们的卧房,还分了内外院呢!可惜女人除非入了奴籍做绣娘,不然是没法子做活计的。”
秦瑞见香香想得深远,又见她蛮屋子转悠,显然是很高兴的,不由得也开怀了。因屋子年久失修,杂草丛生,他紧紧跟着香香,免得她不小心受伤。
香香欢喜的四处奔走,一草一木都能叫她欢喜,冬日里寒冷,偏偏后院一颗高大的万年青,显得生机勃勃。
香香仰望着万年青说道:“秦瑞,我真的好高兴,这是我获得新生之后,最开心的一天,梦想的第一步就要实现了。”
她回头看他,眼睛里全都是光:“你知道吗,我等着一天等了好久好久。虽然我是爹爹的女儿,是布行的少东家,但是布行与我来说,是祖父与爹爹的心血,是他们将要传承的东西。而染坊,不止是我的梦想,更是我前进的步伐。”
她蹲在地上,捧起一抔土,此刻阳光明媚,但那抔土带着露气,沾湿了她的手。她贪婪的嗅着泥土的芬芳,仿佛一颗种子,就在这样的泥土中生了根发了芽。
秦瑞不由得动容,他见过的女人遍布大江南北,温柔小意,铿锵大气,甚至于花漾那样一人千面的女人,他都见过。只眼前的香香,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的心似乎比寻常人更坚韧,她想要做的事情,哪怕千万艰难也都要去做。
香香站起身,对着秦瑞盈盈一笑:“我想等染坊开办好了,就向上头递文书,申请同意我们染坊采用女人。”
秦瑞心知,这样的梦想,在大齐是何等艰难。更何况即便官府下达文书,允许女人工作,舆论也不会准允的。
他到底不忍心打扰她的梦,只点头笑道:“好。”
香香低下头,沉吟许久又道:“秦瑞,上回问你,你不肯回答我。可我爹爹要你做染坊的管事,你为什么同意呢?”
秦瑞深吸了口气,淡淡一笑说道:“为什么不同意?东家开给我的工钱远甚于现在,我当然乐意。”
香香眼神黯淡了几分,又问道:“卿非池中之物,你不愿说,我也不问。可现如今我爹爹已拿你当左膀右臂,离开不得。若有一天你要走,这里又该怎么办?”
秦瑞一愣,他知道自己会走,甚至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走。若是从前,时机一到,他便可毫不犹豫的离开。
可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生出许多的不舍,他甚至希望那一天,晚一些,再晚一些到来。
香香莹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直看入他心中,他避无可避,又不知要如何回答。
只这样的沉默,落在香香眼中,却有几分了然,至少她的猜测是对的。秦瑞不属于这里,他迟早是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