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坎已经恢复了平时冷静的神情,礼貌地回复:“没这回事?,谢谢您今天的莅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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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问题都?没解决。
正好放假,乔帆把头发?用发?箍束起来,素面朝天,穿着成套的格子睡衣,眼神呆滞地看了一整天电视剧。
傍晚的时候,孟修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乔帆想?都?没想?就接了。
她一点也不在乎形象,心情不好就连笑脸都?不给,开门见?山直接问:“干嘛?”
孟修还是在医院的打扮,看背景像在休息室,眼睛有点红,可能是熬到现在才打算睡觉。他戏剧性地说:“很想?你,所以想?看看你。”
“……”乔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模仿《博物杂志》的官博运营,侧过身,看起来意义重大地将手拿远,然后突然砸向镜头,“死孩子!死孩子!少恶心我!给我闭嘴!”
孟修那边的镜头也照到了天花板,只听?到他清清爽爽的笑声,宛如冬天踩在松软的雪上。
他说:“我买了个wifi放大器,现在视频和玩游戏都?不会卡了。”
孟修退开一步,露出墙上的装置。
“你们医院不是有网吗?”
“不怎么快,休息室尤其差。要是回家就好了。”
“你一个月没回家了吧?医生?就这么忙吗?”乔帆顺着他的话随口问。
“嗯,忙是一回事?。”说这话时,孟修微微抬起头,笑容怪怪的,像是暗光下尖锐的小刀,“我家里人有时候过来,很烦啊。”
提到这个,乔帆稍微精神了一点,掀起耷拉的眼皮说:“他们来干嘛?”
“不就那些事?嘛。”孟修说,“老大不小了啊,谈没谈女朋友啊,怎么不结婚啊。”
两个人的视频通话陷入沉默。
孟修在观察乔帆的反应,等待良久,却只看到她麻木不仁,好像发?呆似的面孔。
看来这个方法?不奏效。
正准备转移话题,乔帆却突如其来骂了一句脏话,令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装模作样。”她说。
他忍不住问:“什么?”
乔帆咬牙切齿地说下去:“他们真?是装模作样。以前当你不存在,现在来装什么家人。对着你指手画脚。把孩子扔一边,自己去组建新的家庭,这是一个有责任感的成年人该做的事?吗?还挑你毕业典礼的时候办结婚典礼,我当时忍着没说,简直就是神经病!”
“也没这么严重。”孟修试图刹车。
但显然,接下来是横冲直撞的下坡路,乔帆理性掉线,只是为老同学的遭遇感到义愤填膺:“他们是要你联姻吗?真?是脸大!催人结婚也要自己做出个表率吧?他们那样,让你怎么安心结婚?”
“嗯嗯。”
她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恼怒,猛地敲击,害得手机倒下去,视频画面也被黑暗取代:“只怕你进了少管所,他们连字都?不会来签一个吧,放你在里面交不出钱被狱警打死。你死了的话,初中?我们那一圈人怎么办?都?会被怀疑的好吗!我才不想?留下跟你有关的人生?阴影啊!”
他终于?忍不住,窸窸窣窣地发?笑:“你《肖申克的救赎》看太多了。”
发?泄一通,乔帆重新翻起镜头,这才作为弥补道歉:“对不起,我最近也被家里人念得头痛,有点带入自己了。”
“没关系。”孟修笑着说,“还是挺感动的,这也是关心我吧?除了你,可能没人会为了我的事?这么生?气。”
他这么说,害她都?不好意思?否认了。乔帆抬起双手,假装随意地盖住脸回答:“我们都?要对自己好一点。”
结果就在那个周末,乔帆收到一个孟修的包裹,是满满一箱UHA的糖果。
附带纸条:“给小孩吃。”
“真?靠谱。”她自言自语感慨道。
作为幼儿园老师,身边围绕着小孩,时不时怀里要揣着点零食。一次性收到这么多备用粮,乔帆很满足。
拆开一颗,塞进嘴里,好像所有烦恼都?消失了。
爸爸直接去洗浴中?心做康复训练了,那里的气温和湿度一直都?像温暖的南国一样适宜,又?有饮食供应,完全是上乘的生?活环境。
妈妈也去工作了。
乔帆倾身倒在软绵绵的床垫上,仿佛刚出生?婴儿躺在摇篮里,第一次品味到这个世?界的空气一样心想?,对大人来说,糖实在是太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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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听?说关于?欧楚骁的事?情时,乔帆很意外。
倒不是觉得他做不出来,只是有种自己认识的人竟然身处震惊互联网级别的大事?件中?,而且还是该壮举的参与者——假如被瞄准同性恋的杀猪盘盗图,结果受害者挂微博以至于?被迫出柜这种事?也能称之?为“壮举”的话。
虽然不是他骗钱,却不得已以这种形式扬名天下。营销号频繁转发?,攀上微博热搜,堪称社会性死亡。
乔帆在这种事?上比较粗神经,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差点沦为同妻,趁着守护孩子午休的时间吃瓜,好像没事?儿人一样感慨:“这也太倒霉了。”
她跟孟修提了这件事?。
孟修不甚关心地敷衍道:“才前二十的热搜,已经很客气了。”
“这跟客不客气有什么关系。”乔帆叹息,“虽然我觉得现在应该没人会上当了很好,他这种骗婚gay也真?的该死。但闹得班都?上不了了,又?有点微妙。”
原本还沉浸在加班之?苦中?的孟修支起身,没来由地沉默了片刻,嗓音略微沙哑说:“你要这么想?,你是侥幸逃过一劫了,但他以后还会继续找别的女人结婚。到时候,很有可能会有一个无?辜的人被蒙在鼓里,承担家庭暴力、冷暴力和感染HIV的风险。那不微妙吗?”
乔帆心里稍微舒坦一些了,认真?说:“你说得对。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当然了,”孟修脸上浮现起澄澈的微笑,“是报应。他不该算计到你头上。”
事?实上,关于?上次孟修是如何弄到欧楚骁小号好友圈截图的事?,乔帆还想?多问一句。但医院那边有工作,因此他们匆匆忙忙就挂断了电话。
没关系,下次还能再?问。
乔帆是这么想?的。
虽然这种细枝末节又?无?关紧要的小事?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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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说的话,孟修很擅长做孩子王。信服他的人很多,尽管乔帆不在其列。
那时候他们两个初中?生?在派出所,被呵斥蹲下时,乔帆从未见?过这场面,手脚冰凉心中?连呼“完蛋”,孟修居然还能笑眯眯地举手说“可以上厕所吗”,简直不可理喻。
当然,恼羞成怒一个扫堂腿把孟修绊倒结果挨骂的她自己也神智不太清醒。
人民?公仆对小混混的处置像杀鸡儆猴,旁观的乔帆许愿回到两个钟头之?前,抓住那个放学时一副人畜无?害傻乐的样子问“去不去玩啊”的孟修,不说废话,直接掐死。
等到他们终于?能起来,警察已经登记过信息,在社区比较有资历的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拎着他们说:“孟修跟乔帆是吧,今天就你们俩?我知道你们这几个学校倒霉孩子的德性,干的也不尽是坏事?,今天就只叫你们家长过来批评教育。但玩过家家也要有个度。”
乔帆的爸爸妈妈是半夜闭店后才赶来的。
警察尽职尽责,打着呵欠陪他们谈人生?,还趁机催促他们写作业。乔帆的教科书?一片空白,孟修的也彼此彼此。她一看到课本就头痛欲裂,万幸他主动和身为警员的大人谈人生?,区区初中?生?把人家成年人绕了进去,几乎小半辈子都?快叙旧结束。
乔帆起初还觉得难堪,后来困得睁不开眼睛,头不断往下栽。
孟修倒是笑吟吟听?着警察关于?生?活琐事?的抱怨,丝毫没有不耐烦。
她望着他,模模糊糊地想?,只要他想?,孟修就什么都?办得到。他就是有这种骗取信任的能力。她不相信他,但在认清他的基础上,倒是也不讨厌。
乔爸乔妈来了之?后,孟修像是没有羞耻心一样光明正大道了谢。
然后说:“那我先回去了。”
他家住在和乔帆家相反的方向。
乔帆的爸爸妈妈在情理之?中?提出了送他回家的建议,但却被孟修谢绝了。“我一个人就行的。”他口吻轻快地说。
那时候是秋天,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孟修里面穿着灰色的连帽卫衣,袖子长到几乎遮盖手背,笑起来本该熠熠生?辉,却反而湮没进很深很深的夜色中?去。
她倏然想?起来,之?所以只有他们俩被抓,是因为那一天是中?秋假期。其他朋友都?有家可回,只有他们俩,仿佛永远无?所事?事?,永远无?处可去。但在那之?中?,或许真?正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仅仅是他。
乔帆家和孟修家一直是孩子们常驻的根据地,原因只有一个,总是没有大人。
孟修的爸爸在经营医院。妈妈是第二任妻子,退役的女单花滑运动员。两个人通过相亲结识,门当户对,非常相爱。
虽然后来离了婚。
孟修出生?时,他父亲就已经和第三任妻子打得火热,母亲很快也在花滑界找到了外国籍的恋人,分娩后不足一年就协议离婚,和平分手。时至今日,父亲的女儿已经是高中?生?,母亲也时不时出现在好莱坞男演员的IG中?。
圆满结局。
皆大欢喜。
没有任何人受伤。
假如是这样就好了。
初中?老师家访,才知道他家是复式住宅,邻居清一色是中?产阶层往上,孟修不到十六岁,独自住在公寓顶层,兴趣爱好是截拳道和恐怖游戏。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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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dog的新一轮相亲周期缩减到了三个礼拜,美名其曰趁热打铁,乔帆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去洗浴中?心探望爸爸。
爸爸气色比之?前好许多,只是生?活中?还有许多不方便,但也拉着乔帆偷偷问:“听?你妈说你交男朋友了要带回来?”
乔帆刚回答“不是”,妈妈就亲自端着切好的水果上前,抢过主动权道:“你爸和我奋斗一辈子,也不指望别的,就希望你早点安定下来,给我们省心。”
“是呀,是呀,”还不算完全痊愈的爸爸立即附和,“只要你能成家。”
从小到大没对她提过什么要求的爸爸妈妈竟然脸上充满期盼。
原本还想?说什么,却都?在这一刻堵塞,乔帆噤声。
这一轮相亲的时间比以往更长,活动地点定在陶艺教室。乔帆陪幼儿园的孩子们去过,但没傻到真?觉得这一趟真?就专门去做瓶瓶罐罐。但凡是相亲机构组织的,不论?做什么,目的都?是联络感情。
特别诡异的是,负责指导的陶艺师傅竟然自称是在happydog找到了现在的太太,怎么想?都?不对劲,有种师兄对待师弟师妹的奇怪既视感。
何星慧已经不会再?参加了,乔帆没有能说上话的女性,只能更加专注于?观察男嘉宾。
欧楚骁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但万幸,乔帆和他没去认证,也没有出双入对过,因此基本没人知道他们关系进展到了哪一步,只是当做话题略微讨论?了一下。
孟修倒是又?没来。
工作忙的人可真?好。乔帆头一次发?出这种感慨。
陆陆续续和同一组的男性都?交谈过,乔帆还是没有特别好感的对象。就像护士的职业在相亲市场上会被贴上适合照顾家中?老人的标签一样,幼教也容易被当成必须要生?孩子的工具人。况且,她还没有公立园的编制,优势也就只是薪水在业界内比较丰厚而已,偏偏还有一些男性视收入比自己高的女性为仇敌,真?是搞不懂。
乔帆不怎么适合做陶艺。
动不动就用力过猛,把整个泥胚弄砸。假如只是纯粹笨手笨脚,或许也能博得一点同情分,然而,乔帆却不由得较起劲来。
以至于?到最后,她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做瓶瓶罐罐。
当她的手工艺作品终于?呈现出杯具的形状时,乔帆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的相亲之?旅也已经具备了杯具的模样。
出来跟封梦彤汇报,就连她都?跳过爆笑的流程,直接给出了“直女癌吗你”的评价。
离开陶艺教室时,她还接到幼儿园园长的通知。搭班老师要结婚,所以请她帮忙代一段时间的课。
她是步行离开的。
越是不顺利的事?,就越容易产生?逃避的念头。原本顺手的工作,休息时的娱乐,就因为相亲这一个失败,通通变得索然无?味。一路上,乔帆无?数次想?去家里的洗浴中?心,找到正在上班的妈妈直言不讳说“结婚是狗屎”,但又?无?数次将这种念头掐灭。
她知道,结婚不是狗屎。是狗屎的只是一部分不适合结婚的人,以及不得已要在这群人中?挑选结婚对象的她自己。
乔帆往前走,目视前方,一个趔趄,脚就被卡进断裂的排水沟井盖间。
她低下头。
脚腕在混凝土所制造的缝隙间不上不下,正如人生?陷入困境当中?。
好在她的运动神经阻止了继续踩下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双高跟鞋不算贵也不便宜,乔帆试图向上拔,皮肤传来刺痛,但她仍然不管不顾,根本无?所谓地继续。
“你在做什么?”他问。
乔帆回过头,看到穿着便装的孟修。
她一怔,恰好竭力维持的重心也倾斜,给了他快步接近的理由。孟修扶着她站好,俯下身去,替她检查了位置,然后才替她把脚腕挪出来。
“你今天不用上班?我看你没来happydog组织的相亲活动。”乔帆说。
孟修的回答也很坦率:“才刚从医院出来。你现在去哪?”
都?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乔帆却凶巴巴的。倒是孟修,平时的嬉皮笑脸也好,把人揍个半死时的皮笑肉不笑也罢,反正总归是在笑的。
看到他出现,就好像自己一个人闷头烦恼的世?界被击碎了一般。
乔帆尴尬地回答:“呃,去幼儿园。”
“你今天不上班。”不是疑问句。
“临时有事?。”
“幼儿园在反方向。”他终于?用最后一句击败她的嘴硬。
乔帆懒得理他,一个劲埋头往前走,孟修也不再?追问,就这么跟在她身后。乔帆试图甩开孟修,绕过几次拐角,途径几片人群,回过头,孟修终于?消失在视野,她这才松一口气。
参加广场相亲角是乔帆这辈子最想?抹去的回忆,其丢脸程度甚至超过她初中?仿照《天使街23号》风格写的日记。
几个阿姨像押犯人上刑场一样热情洋溢按着她坐下了,在场的不仅是相亲的本人,父母代为出席的也比比皆是,当真?不知道要结婚的究竟是儿子还是老娘。刚来她就后悔了。
乔帆想?走,但马上就有阿姨送来果汁,再?想?起立,这次音乐响了。众目睽睽下,根本没有脱身的机会。
尴尬,痛苦,纠结,“挺过去就行了”的自我安慰,再?坐哪怕一秒都?会折寿十年起步的崩溃。
他是一个人进来的,大概因为已经开场了的缘故,并没有像她一样遭受过于?热情的欢迎。孟修坐下,笑容挑衅地掠过她。
乔帆已经麻木到不觉得这算受辱,仅仅伸出手,笔出食指,然后握拳转了转。
孟修单手撑着侧脸,先敲了敲桌子,指向外面。
乔帆颔首。
孟修笑了笑,回过头。至此,以前中?学时才会用的手势信号交流完毕。
主持人在宣布相亲大会流程,孟修突然从桌下踢了一脚,随即起立。还在等待的人群当中?,他几乎夺走全场的注意力。需要的时候,他向来很能假装王道形象。
仿佛戏剧演员朗读台词,观众无?一不在注视这边。孟修说:“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他用目光深情地吻她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真的感谢订阅和评论!谢谢谢谢TT
好像忘了谢谢Lucifer投雷!!对不起!!
明天同一时间我们再见
其实孟修已经开始收网了,不知道能不能被大家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