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帆回过头,眼睁睁看着孟修掏出手机。屏幕光照亮那张好看的脸,她望着他,只有这一点实在让人消气。
她看得分了心,他却倏然觉察她的目光,脸上原本就带着笑,眼下并未消散,略微挑眉,纯粹用表情传递出疑问。
乔帆摇摇头。
孟修晃起车钥匙,轻轻侧过头,示意停车场方向:“走了,送你。”
坐上车,在副驾驶座上坐到口红,乔帆用鄙视的眼神看向驾驶座上的人。孟修有点近视,凑近看了一眼。她用皱眉问“什么玩意儿”,他用摇头回答“不知道啊”。
“又是‘孟修信徒’?”她边系安全带边问。
那是初中时他们给狂热喜爱孟修的女生们起的统称。
“可能是我妹妹。”孟修打开车载音乐,里面播放的是一曲德彪西,他飞快切换,然后是克鲁小丑、萧敬腾、中岛美雪,几乎各个领域都来了一遍,最后终于翻到指定曲目,“这个你会不会唱?”
竟然是首韩文版的《三只小熊》。
这次轮到乔帆哀嚎:“这歌以前学二外的时候要听吐了。”
“你不会给幼儿园的小朋友唱吗?”
“不会好吗?!”
“啊,可惜。我觉得挺可爱的。”
堵得水泄不通的立交桥,播放着儿童歌曲《三只小熊》的车,曾经的初中同学。
乔帆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睁开。突然间,她想起什么:“说起来,我们都做了跟小孩有关系的职业啊。”
“什么?”孟修侧过头。
“你,我。妇产科医生,幼儿园老师。放到以前,很难想象吧。”乔帆说,“我们这种人。”
很难想象。
太难想象了。
-
在他们就读的初中里,教学楼四楼有间闲置的活动室,学校里说了算的高年级生通常在那里打麻将。
初一、初二的孩子们进进出出,无偿跑腿派送零食、饮料和香烟。讨好上级似乎是人的本性,不需要刻意去教育,也总有人融会贯通,以换取为虎作伥的机会和权利。
那时候,乔帆对中学生活并没有抱任何期望。
同级生被学姐揪头发的时候,她搬起椅子砸了过去。恶名昭彰的低素质中学没什么好指望的,乔帆被狠狠修理了一顿,挨了十几记耳光。作为可能有失偏颇的正当防卫,她打掉了来帮忙的学长的一颗臼齿。
那天回家后,乔帆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爸爸妈妈去店里了,她独自一人,内心充满了遭到报复的恐惧。
在成员百分之百都是《轰天龙虎会》影迷的校园小团体里,遇到这种情况,乔帆已经能预想到自己的结局。明天上学路上,或者放学路上,不,甚至就在大课间,她极有可能被突然叫出去,面对小混混、小太妹完全体的学长学姐——
可以求助老师吗?可是刚开学就被拦路“借点钱花花”的同学至今也没拿回零花钱,要是校高层没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坏事也不至于传千里。
爸爸妈妈呢?他们到现在都还没回家,洗浴中心两点打烊,他们至少要收拾到早晨,那时候她都在学校了。
要不索性翘课吧?好丢脸,好丢脸。
乔帆紧张到肚子疼。
她一直纠结到下半夜才睡。
冰敷过的脸颊稍微消了肿,挪动着鬼鬼祟祟的步伐,乔帆战战兢兢地到了学校。一路上有惊无险。
老师走上讲台,开始点名,她才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孟修,孟修?”老师重复那个名字,环顾一周,随即稀松平常地宣布说,“孟修迟到。”
有人在插嘴:“老师你直接记旷课好了。”
引发一阵愉快的嬉笑。
乔帆扭头看向窗外。
电线杆上的鸟起飞了,操场上有积水,篮球架难得地向隅独泣。她听到教室里喧闹起来,门被什么撞了一下,正在经历变声期的男声说:“我到了啊。”
老师没精打采地戏谑了两句,有同学短暂地起哄,他穿过桌椅间的过道。有人问他:“你跑哪去了?不会真的被初三那群傻逼东西堵了吧?他们还不死心哪——”
“嗯。虽然好像不是来找我的,”而他也不以为意地给出答复,“下回估计要带校外的人来了。”
毫无畏惧,满是调侃。末了这半句,甚至掺杂了些许嘲弄的笑意。
乔帆就是这时候回过头。
窗外的景逝去,取而代之的,是邻座属于同龄男生的身影。敷料遮挡住了小半张青涩的脸,校服上沾了水渍,指关节的位置匍匐着面积不小的擦伤。她看得呆了,而他也望向她。对视之间,他没发出任何声音。
率先开口的是乔帆。
“你校服拉链坏了。”她说。
“嗯?”他低下头。大概在刚才的争执中被用力拉拽过。
初一的时候,孟修校服的拉链坏了。订购要等下一学年,所以大半个学期,他都只好要么披着外套,要么索性不穿,看起来又傻又没礼貌。
初一的时候,乔帆逃掉了初三学长学姐的报复。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更不听话,也更难教训的学弟身上。
恰好下课铃响,孟修的考勤还是被纳入迟到。乔帆伸出手,尝试着替他拉上已经破损的拉链。她起身,尝试替他拉到领口,可惜还在中途就断开。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算了”。她的小指和无名指残留着淤青。
孟修审视着她,笑像高帧率慢镜头播放的雨滴,缓慢地降落,清晰地延展。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