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铺就的楼梯和地面、充斥无人教室的夕阳余晖、四下安静的教学楼走廊,一切在少年冷冽的瞳仁里构成了冗长的慢镜头,画外音则是充斥耳膜的心跳声和剧烈运动而带来的喘息声。
直到在空旷的教室里看见独自趴在桌面上的女生。
她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所幸一眼看过去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严重外伤。周箨一间一间教室找过来,见这一幕只觉得如逢大赦,全身都轻松了下来。
时欢听到脚步声,从书桌上抬起头,原本紧绷的神情在见到来人后稍有缓解,却仍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周箨,我好像病了,怎么办?”
眼前的周箨似乎有什么不一样,时欢抬头仔细观察了几秒,才意识到是因为他还戴着那副黑色边框的眼镜。
周箨近视的度数不太深,平时是不戴眼镜的,只有上课时会拿出来戴上,课下就会收起来,所以她见到的周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是这样的形象。
眼下他顾不上这个,微微颦起眉头,关切问道:“哪里不舒服?有什么症状?”
时欢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座位上站起身。
周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女生纯白的夏季校服长裤上染着刺目的血色,而她方才坐着的椅子上也是一滩血污。
时欢有些害怕:“我今天一直肚子疼,放学的时候从座位上站起来就突然发现莫名其妙地流了好多血,还沾得到处都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没敢离开座位。”
一鼓作气地叙述完自己的病情,少女好像轻松了不少,抬头看着他,大有等待最终判决的意味。
而少年的目光极快地略过她裤子上的血迹。他没有说话,目光却撇到了别处,白皙的耳廓肉眼可见地泛上了一丝暗红。
时欢疼得躬下了身,捂着肚子牙齿打战,没出息道:“叫你来是因为……周箨,我想了好久,这几天都没有什么别的异常,像往常一样吃饭睡觉上学放学,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偷偷和你吃了关东煮。是不是妈妈说的果然没错,关东煮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是因为偷吃关东煮才生病的?”
她吸着气说到一半,眼前的少年忽然伸手去拉自己秋季校服外套的拉链。
向来规矩地拉到脖颈处的拉链被他“刷”地拉到底,露出里面的白色校服衬衫,而后少年毫不犹豫地迅速将外套脱下。
只穿着短袖衬衫的周箨在时欢面前蹲下来,将两个袖子打上结,系在她腰上。
带着体温的外套系在时欢身上,垂下来的衣料遮住了她被血迹染红的裤子。
时欢捂着肚子缓缓蹲下,哽咽道:“流这么多血,我是不是得了特别严重的病?我以前划破过腿,也流了很多血,但是这次我全身上下都没有伤口,大概是内伤了。我中毒了吗?可是我不想告诉我妈妈,她如果知道是因为我偷吃关东煮……你直接送我去医院好不好?应该还不晚吧?或者拜托你妈妈……”
方才紧张的情绪烟消云散,自称是共犯的少年有些无奈,继而变得有些好笑。周箨紧绷的唇角因为她的话而扬起了浅淡的弧度。他低下头替她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装进书包里,而后帮她背在背上。
“不是你想的那种严重到会死人的病,回家告诉叶阿姨,她就会替你处理。”
叶阿姨就是时欢的妈妈。
时欢不死心,努力地想要再争取一下。
“对叶阿姨说是我带你吃的关东煮招致了一切祸端。”周箨最终忍不住破功笑道,“她就不会怪你了。我保证。”
温柔的夕阳在少年的瞳仁中撒下一片碎金。也许是因为向来有些清冷的人此时竟罕见地露出浅淡的笑意,而那笑容又太过好看,不知道为什么在时欢心中和“可靠”划上了等号。
时欢不由得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周箨转过身去,在她面前蹲下来,向她伸出手:“上来,我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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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时欢必须承认,自己还从来没有靠周箨这么近过。
她的脸靠在少年的颈侧,无意中嗅到清爽的皂角气息。
时欢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虽然平时看上去永远都是那一身校服,可原来周箨的衣服是每天都换的啊。
其实很容易想到缘由。只要学生愿意,学校允许一个人购买任意数量的校服。为了节省穿衣搭配的脑筋和时间,买上一排一样的校服挂在衣柜里每天换洗,听上去就是周箨会做的事。
“你在校门口等我,我去推单车来载你回去。”
时欢蹲在保安室外抱着周箨塞给她的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水,觉得自己的处境愈发凄凉,连视野里校门初秋的景象都变成了落寞的灰色。直到周箨回来将她扶上自己的后车座,那股大限将至的悲痛之情才稍稍缓解。
而周箨还没来得及骑上车子离开,不远处便传来一群少年的哄笑声。他转头向哄笑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熟悉面孔正过了马路向这边走来。
都是和他从初中部一起升入理科实验班的老同学,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因为竞赛辅导课恰好结束了,他们原本的目的地应当是南校区门口的小吃街,但好巧不巧地撞见了这一幕。
周箨在心中暗叹了一声麻烦,正准备不为所动地骑车离开,就听到为首的邵昀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声喊道:“周箨你平时对我冷冷淡淡,才开学就暗地里背着我和初中部的小学妹谈恋爱算怎么回事?”
同样身穿东华校服的女生坐在周箨的自行车后座上,腰上还系着一件多余的校服外套。而反观周箨,竟只穿着短袖衬衫站在秋季微带凉意的傍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