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衣裙的手不自觉收紧,他的眸无处安放,也不知该不该看霁非晴,索性垂了眸盯着地上。
“他不在。”
杨铮闻言,紧绷的心弦缓和些,把飞雪流月裙递给霁非晴,轻声道:“这衣裙送你,你去试试。”
霁非晴道谢接去卧房换,方一换上就觉轻盈如羽,绝非凡品。
杨铮注视她穿着飞雪流月裙款款走来,果然如自己想象中清丽动人。
浣月阁里,只有小师妹和他,没有第三个人。
压抑的思念突然掀开一个角,一发不可收拾的流出来。
这大半年来,明明他很少想起师妹,也很少想起师尊师娘。他手中都是鲜血,四目所及之处皆是千疮百孔的废土,他满心满眼都是杀退天灵圣教的战意。
有的时候,他都以为自己年少悸动已如潮水褪去,只偶尔心空落落的,像缺了一角。
可昨日一回到寒山,一踏上翠倚峰,看千灯河流水淙淙,听林中幽然虫鸣,那股决堤来的思念瞬间淹没他。
比以前更多,更热烈,更汹涌。
她在他面前站定,笑吟吟问:“师兄,怎么不说话?”
杨铮眨眨眼,红着脸:“师妹……”
她还在望着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杨铮轻声道:“真好看。”
“有多好看?”
杨铮视线到处乱转,半晌憋出词来:“比花好看。”
他鼓起勇气,将昨日翻滚在心底的说辞尽数说出来:“明日要不要一同出去走走?我回来见山下的木槿花开了……”
“明日我要教宁师弟习剑。”
“哦,哦,好。”
院子里寂静无声,半晌杨铮又问:“宁师弟剑术如何了?”
“还是那么不长进。”
霁非晴笑几声,从食盒取出几碟小菜,“师兄坐下来吃吧。”
杨铮尝一箸小菜,勉强笑道:“这是师妹亲手做的么?确实不错。”
霁非晴:“这是宁师弟做的,自从师兄去白河镇,宁师弟每日都会做好三餐送来。”
手中筷子倏然落在桌上,杨铮不好意思的笑笑,拿了反复擦拭,复重新夹一箸放入口中,吃到嘴里却有些苦,他低声夸道:“宁师弟,有心了。”
最后木槿花没看成,他没去找霁非晴,也没去松竹林,他悄悄沿山路下山,慢慢走至浔阳城外的小村庄上。
那里住了零星几户人家。
杨铮坐在河岸的柳树下望对岸的人,一位头发已花白的人老妇人端着木盆走到河边,她约莫六七十岁了,走起来路很慢很慢,要佝偻着腰。
老妇人见杨铮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对他和蔼一笑,“公子模样真俊,瞧着挺面生。”
杨铮浅笑:“头一次来。”
妇人瞧他模样有几分面熟,想起前尘往事,低下头去搓洗衣服:“若我小儿尚在世,也和公子差不多大呢。”
水珠溅上她干皱的脸,她擦去水珠,听人没说话,继续道:“若不是实在养不了,没办法的事,今儿还是他生辰呢……”
她自顾自说话,再抬头时,眼前已空无一人。
-
树影摇曳,月色清冷。
甬道冗长深邃,一眼望不到头。
一名全身蒙在黑袍下的男子悄无声息沿甬道朝尽头走,他身量很高,比他身后的三个黑衣人高出一个头。
他在拐角处停下,推开一扇门,门后是一座幽静的宫殿,入目遍地是白色蜡烛,火光刺眼,男子率先走进去在中间椅子坐下。
这把椅子浇满鲜血,血却在黑袍落下之际散开。这把椅子由骨头而作,椅背绑着一颗新鲜头颅,那颗头颅死不瞑目瞪着眼。
男子扯下帽子,露出一张布满诡异妖纹的脸。他的眼珠是赤红色,比椅子上的血更鲜艳,垂落的发挡住稍显苍白的侧颜,却挡不住精致俊美的五官。
其中一名黑衣人上前一步,音调怪异:“少主,属下已命弟子聚集昆仑山,等少主下一步指示。”
赤红的眼珠定在黑衣人脸上,他脸上妖纹突地一跳,红光沿脉络蔓开,“扯开通道。”
他的声音很嘶哑难听,像干枯的树枝刮在石板的声音。
另一人问:“若是那些仙门弟子也全部涌入昆仑呢?”
男子神情有些不耐,手旋即往虚空一点,地板缝隙霍然长出几道挂着倒刺的藤蔓将问话的人绞住,他冷笑:“那就送他们下九幽。”
他话音方落,藤蔓从那人嘴里穿插而过,那人鲜血直流惨叫不止,藤蔓越绞越紧,只听噗的一声炸开,湿哒哒的血肉炸成血雾,散在各处地板墙壁。
“谁再问这些没脑子的话,下场就如此人。”
另外两人缩了脖子,默不作声。
片刻有人从门外走来,颤颤巍巍道:“晏少主,教主请你去三幽宫一趟。”
一道赤光擦着那人脸颊钉入墙中,那人立即跪下哭喊:“求少主饶我一命,这是,这是教主的旨意啊。”
“滚。天罗衣也敢命令本座?”
高台上的男子冷睨他,跪着的人便连爬带滚出去。
那人滚出去,随后又涌入四名壮年男子,个个都是元婴期修士,一人冷脸道:“晏不孤,教主请你去三幽殿。”
晏不孤神情莫测,嗤道:“天罗衣真看得起我。”
他重新带上帽子,裹在密不透风黑袍里的面容已不复方才冰冷暴躁,赤红的瞳盯着窗外寒鸦,一步一步往三幽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