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开了,村里69口人也到齐了。
他们穿着新的棉袍,闻着空气里的香油味,只觉自??好像在做梦一样。
烧滚的水里下了脱水蔬菜,打了鸡蛋花,加了面条火腿肠后,又淋上了香油。此刻,空气中满是芝麻香油的味道。
这些人吃饱都难,更?别?说吃香油了。这会?儿闻到油香,个个都有些坐不?住了。
杨瑛也不?废话,自我介绍了下后便道:“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乡民们向?杨瑛行了礼,含着泪,捧着碗,一个个上前打面。
加了蛋花火腿肠,淋了香油的笃烂面,是乡民们觉得自??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原来这就是汤饼。
真好吃啊!
盐也放得足。
那个红红的像肉一样的东西也很好吃。
还有,这个天?居然?能?吃到绿菜!这真得不?是在做梦吗?
村民们含着疑问、感动的心情将面条吃完,然?后十分规矩地起身?,站到杨瑛跟前。当他们发现杨瑛吃的东西跟他们一样时,心里就生出了一种亲近感。
杨瑛擦了擦嘴,道:“今日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再跟你们说说迁移的事。”
陪着杨瑛坐了半晌的老汉王大山颤颤巍巍地行礼,道:“贵人给粮给田收留我们这些没用的人,要再拒绝就太说不?过去了。别?人我不?知道,但老汉愿意跟贵人走,只要贵人不?嫌弃,老汉给您坐田埂上赶赶麻雀还是可以的。”
杨瑛笑了,“老阿爹,您今年都六十有二了,便是见了天?子也只要行弯腰礼了。我大昭以孝治天?下,您这年纪该享清福了。”
王大山抹着眼角,“老汉儿命苦,儿子都没了,老伴也走了,活着也是累赘。若不?是遇上贵人您,也不?知还能?不?能?熬过今年……”
王大山便是石头与?竹条的祖父。听到祖父这样说,人群中的石头竹条等人都哭了起来。
杨瑛眼睛有些发红。这样的场景无论见多少次都是让人心痛的。这世上有人吃鸭肉可以只吃最嫩的一块,可有人却连一件蔽体的衣裳都没有,就真真是穷死的。
她侧头,抬手擦去眼角溢出的泪,回头努力笑着道:“都过去了,只要集村并寨了,日子就会?好起来的。你们放心,合并以后直接归我管,没人可以再欺负你们了。”
“啊,那,那感情好!”
王大山以及一干村民激动地跪下,“贵人,我等愿听您调遣,哪怕卖身?为奴!”
“不?用。”
杨瑛摆摆手,“还做你们的自由民,只要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她朝曹顺使了个眼色,曹顺立刻招呼士兵将车上的粮食搬下来。杨瑛指着这些粮食道:“搬迁每人都有粮食补发,每人一百斤。不?过考虑到你们要去新家不?容易,所以一百斤的粮等到地了再发。
这里的1500斤粟米(现代750斤)是额外赠予你们的,让你们在这几天?内吃的。你们好好收拾下,三天?后,我便派人来接你们。”
她顿了下又道:“哦,对了,你们每家每户所拥有的田产我也登记好了。届时等你们到了新家,每人每口,小孩也算,都分十亩地。若是原先就有地的,则再加上去。地我们已经开垦过一遍了。新开地虽然?比不?上熟地,但我们有更?好的农具,更?先进的耕种方式,亩产百斤不?是问题!”
村民一听这话就激动了!
别?人说这话肯定是诓人,但杨瑛是什么人啊?
那可是仁慈之名传天?下的女神仙啊!
听说她在酸枣城上弹了一曲就吧封冼吓得软了腿,她说能?亩产百斤定能?亩产百斤!
其实杨瑛怕吓到他们,没敢说两百斤。但就百斤的产量也足够震撼人了。毕竟彼时的大昭上等田也不?过就这点产量。
比起明天?是不?是有肉吃,其实农民最关?心的还是有没有地。这群人淳朴不?假,可要不?拿出点实际利益,想要让迁移也是很难的。
现在一听说分田,发农具,这些人就按捺不?住了。有那心急的立刻叫了起来,“贵人,我们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我家的地早没了,若不?是您来,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我们现在就能?跟您走!”
“对,我家也没啥东西,现在就能?走!”
杨瑛呵呵笑了起来,“还是收拾下,我还得去下个村,三天?后,我派人来……”
“报!”
话未说完,便有一小兵策马飞奔而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喘着粗气道:“先生,不?好了!”
“怎么了?”
“先生,三天?前您去过的小豆庄、高家村、合口庄、刘家村的人都没了!我们今天?去接人,活着的村民一个都没有了!
“什么叫活着的村民一个都没有了?!”
杨瑛惊得站了起来,“什么意思??!说清楚!”
“小人也不?清楚。小人按先生吩咐前去接人,但等我们到了那里,就见到了尸体,村里村外走一圈,一个活人都没发现,许多房子也被烧了。地窖里打开,一颗粮都没,似是遭匪了。”
“不?,不?可能?!”
杨瑛还未接话,王大山就激动地叫起来,“老汉并非陈留人,老汉以前并也不?住这里。那时老汉也不?过七八岁,乡里忽然?就闹起了匪患。许多人惧怕匪患,眼见周围的村子一个个消失,便纷纷外逃。
我老王家那时人口多,有四五百族人,在当地也算得上是有脸面的人家了。族人商议后,舍不?得家业,便留下来,打算抗击土匪。哪里晓得,那天?晚上来的不?是土匪,而是穿了皮甲,带着刀的豪族家仆。
他们将人一通打杀,老的弱的杀死,强壮的抓回去,老汉跟十几个族人拼了全力才逃了出来。他们一路追杀我们,后来还是遇见了义士相助,才逃到了陈留郡,在这里安了家。这一定不?是匪患,这一定是豪族玩的把戏,趁机抢人!苍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老头跪倒在地,长?满老年斑的手死死地抓着身?下的黄土地。泪水从他的眼角溢出,流过那充满沟壑的皮肤,淌过嘴角,落在黄土地上,将泥土打湿。
“我们,我们无所求,不?过是想作为一个人活下去罢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啊!”
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回荡在村口,悠悠的,传出去老远。渐渐,村民亦随着老汉哭泣了起来。从隐隐的压抑到放声大哭。
死的是别?村的人,可却感同身?受。
他们跪倒在地,放声痛苦,一声声的质问落在杨瑛心上,让她浑身?的血液开始上涌。
世家!
就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就这样认输的!
这是对她的回击吗?!
用乡民的命?!
她忽然?又想起书里的那个数据。
书里说,在曹肃与?刘辈孙谏的儿子进行了池壁之战后,人口不?足百万。前阵子,她发现村庄消失,以为人是被抓去服劳役了。但现在听王大山这样说,这个数据立刻就可疑了起来。
大昭经过几十年的混乱人口下降的确厉害,甚至曹肃后来自??写了一首诗里也说生民百不?遗一。但是若人口真得下降到像书里说的那样,曹肃等人还怎么继续打仗?种族都要灭亡了啊!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些被他们抓走的村民直接被取消了户籍,成?了名义上的死人。然?后这些“死人”又转换成?自??的家仆,私兵。如此,这些人给自??干活,既不?用上税也可以肆意杀孽,还能?壮大自??的实力,当真是一举三得的“好手段”!
杨瑛情商不?是很高,但她到底是受过现代教育,学过辩证的。听了王大山的话后,她立刻从这些数据中发现了端倪。她再回想了这些日子了解到的东西,便慢慢明白?过来了。
世家抓自由民为奴并不?会?被诟病,从这本书记载的数据来分析,这是一种大家都默认的方式。他们拥有大量田地却不?交税。因为大昭三百年的历史?里有一大半时间是靠这些世家撑起来的。
久而久之,他们便成?了特权,不?用交田税。所以这也是曹肃不?是朝廷认命的陈留太守便会?连税都收不?到的原因。因为陋习已成?了默认的法则。曹肃若是太守,那起码还能?以交税的名义去弄点钱来。
但那弄来的也不?是税钱,而是世家们的赞助,是要大肆给他们宣传的。
杨瑛想想这些,再看看眼前哭得凄惨的村民,怒火已是烧到头发丝了。
自??太天?真了!
自??动了他们的奶酪,挡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又怎可能?这样轻易放过自??呢?丁保是鸡,村民也是鸡,一场斗争下来,丁保死有余辜,可村民是却因她的天?真而死了!
报仇!
两个字在脑海里升腾而起,让她的双目变得赤红!
如果要打破这旧世界必须付出代价,那么这个代价也应该是她来付!
她握紧了拳头,沉默了半晌,道:“真哥,你去安排下,将我们这两日见过的村民都接回城里。我们的帐篷还有很多,暂时住帐篷里,我库房里的粮食布匹你随意取用。跟五谷说,就说是我吩咐的。”
“是!”
“顺哥,现在跟我回去,点上一千人马,带上散震雷,跟我走一趟。”
曹顺惊道:“小妹,你要做什么?!”
杨瑛朝着自??的自行车走去,一直走到车前了,才微微偏头,一字一顿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世家血祭乡民!”
“小妹!”
曹顺惊呆了!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连背影都充满肃杀气的人会?是那个杨小妹。
她明明是抽打下丁保都会?颤抖的人,现在居然?要去杀人?
杨瑛没有说话,她跨上了车,自行朝着陈留城的方向?而去。
她来真的……
这是曹顺唯一的感觉。
他不?敢逗留,立刻与?卫俊带着人追了上去。
一路上杨瑛都很沉默。
她在原来的世界生活了二十八年,来这个世界十四个月,她的人生经历加起来有二十九年零两个月。
在这二十九年零两月的人生经历里,法制观念就如一根弦一般,紧紧地扎在心间。哪怕面对着这样的乱世,要她举手去杀一个不?能?反抗的人,她都做不?到。
生命是珍贵的,不?应该被轻易剥夺。如果他有罪,也该先上审判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