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和仆妇垂头丧气地从夙玉堂出去之后,仆妇立即道?:“到底只?是个入赘进来的,隔了太大一截子,小娘看老夫人那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要是亲生的儿子估计早就去救了。”
“你懂个甚?”徐小娘一脸沉重道?,“倒卖铜钱走私和以铜钱贩番货都是死罪,就是王公贵族也跑不了,你让老夫人她们怎么救?”
“难道?老爷真没救了?”
徐氏仰头看着天,叹道?:“只?能?是老爷自求多?福了。”
仆妇急道?:“我们好不容易在府里稳住跟脚,要是老爷没了,那可怎么办是好呀?”
徐氏摇了摇头,道?:“你一会儿去收拾出来几件老爷穿的厚袄子,那地牢里肯定又潮又冷的,再拿点银钱出来,我们先去刑部?大牢里看看老爷再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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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差大人,您就行?行?好,让我们进去看看我们家老爷吧。”
刑部?大牢前,徐氏和她的仆妇一个劲地把一荷包银钱,往她们面前的两个佩刀的狱差手里塞,那两个狱差又给推了回去,其中一个很不耐烦地说:“都说了,林正阳是重犯,外人不得随意探监。”
“小娘?”
徐氏听见背后有人喊她,扭头一看,见是宁婉婉和她的侍女拂衣站在不远处,她一喜,急忙转身?迎了上去。
“大姑娘,你也来了。”
“恩。”宁婉婉点点头,说话间,人已经来到了天牢门前。
那两个狱差见来者是两个文弱的女子,其中一个生得沉鱼落雁,气质金贵,一看就是大门大户里的姑娘,于是态度还算客气地问:“这里是刑部?大牢,敢问姑娘是……?”
“我们姑娘是芸香郡主。”拂衣上前半步朗声道?。
那两个官差一听,果?然是个贵人,这个贵人他们还曾耳闻过,据说她的生父就是林正阳,二人急忙拱手做辑行?礼道?:“见过郡主娘娘。”
“免礼。”宁婉婉不亢不卑道?,“我来是想见我爹一面,还望通融一下。”
那两个狱差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好吧,郡主娘娘请随下官来。”说着,便率先在前面开道?了。
宁婉婉和拂衣跟着那两个狱差进去了,徐娘和仆妇却被后面的狱差拦住了,她急忙冲着宁婉婉喊了一声:“大姑娘!”
宁婉婉扭头看了她们一眼?,对带路的狱差道?:“她们也是我的人。”
那狱差这才对着门外的狱差挥了下手,喊道?:“放进来吧。”
徐氏和仆妇赶紧提着东西追了上来。
一入地牢,一股子十分难闻的潮湿霉臭的血腥气,顿时扑面而来。
拂衣,徐氏主仆赶紧以袖掩住抠鼻,皆被这黑暗的地牢吓得瑟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前行?,唯有宁婉婉面不改色,淡然地像是来过这地牢无数次似的。
毕竟她曾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冷宫里近三年,这样的场景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
狱差一直带着他们下到地下深处的一排重犯牢房前。
阴森森的过道?上,无数个枯瘦的手从牢房的栅栏间伸了出来,明知道?什么都抓不住可是还是挣扎着要去抓一抓,喉咙里有气无力?地喊着“救命,救命啊……”。
吓得拂衣和徐氏她们险些没叫起来,战战兢兢地挤成一团跟在宁婉婉身?后面,直到来到尽头的一个牢笼前。
林正阳似乎也听见了动静,急忙冲过来扒着柱子一看,一见是宁婉婉,又惊又喜地喊了声:“婉儿?!!”
宁婉婉静静地站在牢笼外,目光疏离地看着林正阳。
狱差提醒道?:“林正阳是重犯,还未三堂过审,所以谈话不得太久。”
拂衣赶紧从身?上掏出了一大锭金子悄悄塞进狱差手心里,“有劳狱差大人了。”
那狱差便接了金子喜滋滋地转身?走了。
林正阳与宁婉婉对视了一番,目光由最?初的惊喜渐渐黯成了羞愧颓丧。
徐氏见状,急切地唤了一声,“官人。”
林正阳这才留意道?徐氏也来了,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道?:“你也来了。”
徐氏赶紧转身?从仆妇手上取过包袱走到林正阳面前,将包袱从牢笼的缝隙间往里面塞,一边道?:“里面冷,我给老爷带了一些厚袄子过来。”
林正阳接过包袱低头看了一眼?,内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大抵是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受冷落的妾室,在自己落难之时竟会想着自己,“……你有心了。”
沉默了许久的宁婉婉终于开了口,盯着林正阳质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自己犯得是什么罪?”
林正阳缓缓垂下头,低声道?:“……知道?,死罪。”默了一瞬后,他突然抬起头,看着宁婉婉,一脸绝然道?,“不过你们放心,此事乃我林正阳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会连累宁府的。”
宁婉婉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盯着林正阳,气氛一下沉重地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林正阳被宁婉婉盯得头再也抬不起来了,他知道?,他们父女的缘分应该到尽头了,而他的人生也已经彻底到尽头了。
罢了罢了,这样他也算解脱了,他再也不用背着母亲临死前的沉重期望而活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这个女儿?”宁婉婉忽然冲林正阳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喊完之后,眼?里哗啦啦地决了堤。
林正阳抬头震惊地望着宁婉婉,嘴唇轻颤,“婉儿……”
徐氏主仆也是一脸惊讶地望着宁婉婉。
在她们眼?里,一直觉得宁婉婉对自己的父亲林正阳没什么感情,态度永远是冷淡疏离的,若不是因为?他们中间被一丝血缘的纽带纠缠着,估计林正阳在宁婉婉心里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而已。
然而,如今这一声哭喊,倒让她们意外发现?,原来林正阳在宁婉婉心里一直是有分量的,而且还是举足轻重的分量。
也对,哪有亲生骨肉不亲的,就是打断骨头也还连着筋呢。
宁婉婉死死咬着唇,双眼?发红地盯着林正阳,似有千般怨愤,万般心痛,诸般渴望无法宣之于口,全?都压抑在喉咙里的那声哽咽中。
这时,狱差回来了,在一边急声催促道?:“时间到了,你们快些走吧。”
“官人,您在里面可要保重身?体啊。”徐氏赶紧抓了抓林正阳的手嘱咐道?,然后在狱差的逼视中松开手低头率先走了。
宁婉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狱差上前一步拱手道?:“郡主娘娘请。”